承恩伯府中,当天下午,齐琮就收到了宫里传出来的信,然后他又转交给了齐昇。
父子二人在书房里讨论这件事。
邀月宫在京郊东面檀香山脚下,是先帝在位时,为一位宠妃所建。那位宠妃曾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仙人点化她,说不日要来接她和先帝一起畅游月宫,此后即可得永生,长享人间富贵。
先帝听后大悦,遂按照梦中仙人指点,在檀香山脚下建造了一座邀月宫,邀月宫中,又建揽月楼,每逢明月高悬之夜,他便会携那宠妃一起住在揽月楼的顶层,等着那不知名的仙人来接他们去月宫畅游。
揽月楼高百于丈,楼身共有七层,每一层都雕梁画栋,各有千秋,其中布置了无数琳琅珍宝,将这座宝楼装点的金碧辉煌,尽显皇家气派。
不过很可惜,这座在当时几乎掏空了半个国库所建的邀月宫等没有等来真正的仙人,先帝直到死都还不死心,非要让人将他的尸骨停在揽月楼的顶层,等着仙人来接。这样荒唐的做法,在他死后当然没有人贯彻执行,大家都像没听到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那位宠妃,早好几年前就在后宫争斗中香消玉殒,连给先帝殉葬的荣光都没能捞着。
先帝驾崩,宠妃已逝,遗留在世间的,唯有关于邀月宫的一二传说。
齐月盈如今已经是皇贵妃,她要去住邀月宫并无不可,只不过怎么安排,还需从长计议。
齐昇看过信之后,轻笑一声,“这洛修倒真是会献殷勤。不过他倒是和我不谋而合。原本我也想着趁着这次机会,让你姐姐去邀月宫里长住,她在宫里关了四年,也是着实苦闷,我的女儿,可犯不着和别的妃嫔一样去争抢那点帝王恩宠。”
齐琮心道,父亲果然疼爱姐姐,也对,姐姐困守深宫,平日里和家人连面都见不着,这五年期间,他也只见过姐姐寥寥数面,他在外头还有母亲朋友孟先生陪着他,可是姐姐在深宫却什么都没有,只能日复一日的枯寂煎熬。
“这样也好,如果姐姐住到了行宫里,往后咱们再想见姐姐,就不用那么麻烦了,直接去行宫,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到时候邀月宫那边的奴才侍卫全都换成我们承恩伯府的人,姐姐想什么时候出来玩,就什么时候出来玩,再不用守什么宫规戒律。只不过,洛修先一步在姐姐面前卖了个好,父亲你还要叮嘱姐姐,千万让她小心洛修,别被他三言两语的骗了。”
“你当你姐姐傻呢,洛修想骗我女儿,恐怕他的盘算是要落空了。”齐昇对此倒是很有自信。他早在还未回京时,就接到了消息,说司礼监掌印洛修正在大肆讨好他女儿,府中幕僚问他的意见,要不要阻止或者防范什么。
齐昇当时给出的回复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他虽然疼爱女儿,但是却从来不会真的想把女儿养成温室里的娇花。从小,他就不拘着女儿,无论是她的心思,还是她的腿,她本就不同于一般的闺阁淑女,她的聪明机敏,心智谋略,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
身处权利的中心,自小齐月盈身边就萦绕着各式各样想要讨好她,利诱她,利用她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他从来没有阻拦她去了解这个世间的恶意与复杂。他乐于见到她的成长,也会在她受到挫折时,及时的给予安慰开解和保护。
所以洛修接近齐月盈,他并不紧张,真的过起招来,洛修会输会赢还不一定。
反正齐昇只要保证自己的女儿不受伤就好,至于其他的,齐月盈赢得起,更输得起。他有何可惧?
齐琮又说起了他查洛修的事,“真是奇怪,竟然真的什么都查不到。当年给他净身的老太监早就死了好几年了,他本身是个孤儿,被汪荃收为义子。汪荃曾花重金给他延请名师,教导他武艺学问,但那几位名师也已经死的死,没的没,而后他又曾单枪匹马的游走五湖四海,大江南北,几乎整个天下都让他走遍了,他毫发无伤不说,还习得了一身神鬼莫测的本领。后来为救驾受伤,顺理成章的净身入宫,一路青云直上,接了汪荃的位置,成了司礼监掌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滴水不漏的,想从他的出身和过去找把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漏洞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齐昇教导儿子说,“若他的出身真的没有可疑之处,他又何须做到滴水不漏?”
“我也是这样想。”齐琮皱起眉头,“不过我实在是想不透他接近姐姐的目的为何?我甚至还曾经想过,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喜爱姐姐的颜色?”
齐昇:“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阿琮你要记得,这世间能够驱动人心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为情,为仇,为利,为理想抱负,为家国情怀,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动机,最终都抵不过一个‘利’字,这便是人心。像是洛修这样的城府心境,他不是那种会为博红颜一笑就鞍前马后的人,肯让他放下架子如此费心讨好的理由,一定是‘利’,而且是与家国相关的‘重利’。”
齐琮眉头皱的更深,“难不成洛修也有意和我们齐家争这个天下?可他是个太监啊,就算他不是太监,他也是最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他手中无兵,说起来是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可他的权利只在京都,各地方虽然也有东西二厂的番子,可是那顶什么用?打起仗来还能指着那些番子对抗千军万马?”
齐琮一个人开始自言自语的念叨,他知道父亲并不会给他什么明确的答案,所以一切都要他自己去参悟,“但如果他真的有意天下的话,他的身份可能就另有来头了,或许他也是皇室出身?如果他也是皇子的话,哪怕是个私生子,他也有一争的实力了,但他会是那位皇帝的私生子呢?从年龄来看,也只能是先帝的了啊,可如果他是先帝是私生子,他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直接亮出身份,他就能继位了啊,还有今上什么事?”
“或者他是前面几位皇帝哪个废太子的遗脉?”齐琮眼前一亮,觉得这个方向或许是对的,“我这就让人去查,看看大周朝一共几个几个废太子,然后挨个挨个排查,看看洛修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齐昇闻言也只是笑,他并不会直接去告诉儿子他说的是对或者不对,对与不对都需要孩子自己去验证,唯有这样,他才能够在磨砺探索中,自己成长。
齐昇眼下要把精力放在皇上亲政的事情上。
扳倒刘焦的时候,皇上义无反顾的站在了齐昇这边,为的就是这个。皇上虽然只是个摆设,但是他的态度也直接影响着朝堂上百官的心态。刘焦之所以会输,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兵权,其次就是他不得帝心,没了这两样,任凭他再怎么权倾朝野,也不过是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还有刘焦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刘焦本身倒是想放他们走,可是他们做惯了人上人,又哪里肯甘心去隐姓埋名?所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是辽东游说安王,让安王起兵造反。
安王是皇上的叔叔辈,也是所有藩王里实力最强的一个,他手上的兵马大概有二十万左右。且不说安王到底有没有反心,单看安王能够稳扎稳打在辽东经营数十年,就知道这是个心思城府极深的人。
刘焦若在权盛时与安王结交,安王还或许真的会被煽动的起兵,但是刘焦眼看着就日落西山了,刘家人才想起来去找他填坑,安王但凡不傻,就不会应允。所以安王才会在第一时间绑了刘家兄弟,将他们送给了齐昇,以求在齐昇面前卖个好。
现在新上位的首辅李岩,此人也不可小觑。他虽然明面上和刘焦不和,但刘李两家却是姻亲,在刘焦倒台之后,李岩的女儿当即上了吊,彻底斩断了李家和刘家的姻亲关联。
刘焦得势时,再怎么跋扈,也从来没动过李岩和他的势力,这份能耐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
眼下皇上若要亲政,最大的阻力应该就是李岩了。因为一旦皇上亲政,李岩这个首辅的权利就会被大幅削弱,这绝对是李岩不乐意见到的,但却是齐昇最乐意见到的。
于是,皇上亲政,和齐月盈移居邀月宫这两件事,就这么提上了日程。
御书房里。
萧允宸正在和洛修密谈。
“让皇贵妃移居邀月宫?”萧允宸觉得很是诧异,好好的,洛先生怎么会有这样的提议?
洛修道,“正是。此举可助皇上度过眼下的难关。”
萧允宸的脑子转了转,还是没能明白洛修这话的意思,“还请先生明示。”
“现在皇上最大的难关就是如何顺利亲政了。李岩初任首辅,正是想大有施为的时候,但皇上若这个时候亲政,他手中权力被削弱,必然大大的不愿意。而您亲政这件事,又必须要有内阁的支持配合,这就是矛盾的地方。”
洛修的神色语气都很认真严肃,全然没有了他在齐月盈面前时的温柔随意。
萧允宸皱起了眉头,“可是,让朕顺利亲政,这不应该是齐昇要做的吗?这是朕与他的交易啊,如果不是为此,朕何苦对他的女儿‘盛宠不衰’?朕又怎么会在他和刘焦的争斗中,一力站在他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