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那里说话。”
说罢就先行一步,赵常乐无法,只好忙忙跟上。
杨错提着灯笼,竟径直从别院的偏门出去。
赵常乐却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犹豫——
她在这座别院已呆了十几天,一步都没有出过门。
毕竟她身份特殊,是个诈死的罪犯,若是贸然出门,被人认出来了,会给杨错带来麻烦的。
但这别院又不大,赵常乐也确实呆的有些闷。
她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左右环顾,看到周围确实无人,夜色又深,这才放下心来,头一遭跨出院门,跟着杨错灯笼的暖光往前走。
走了好一会儿,杨错却还是沉默不说话,赵常乐愈发疑惑,
“你说有事同我讲,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在屋里说吗,非要在外面说?”
抱怨的话刚落,前面杨错就停了脚步,然后灯笼也忽然熄灭了。
夜色很深,天上月光又淡极了,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猝然陷入全然的黑暗中,赵常乐心里一慌,忙叫,
“杨错?!”
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了细小光亮,星星点点,像是天上星子落在了人间。
一颗两颗三颗……成百成千颗……
赵常乐愣住。
无数萤火虫从杨错的袖口里飞出,他的身影在淡淡的冷色光辉里,对她开口,
“你看……”
赵常乐呆呆站着。
此时他们站在一汪水畔,水汽淡淡,荧光浅浅,数不清的萤火虫漫天飞舞,远处是山的影子,身后是光晕朦胧的别院。
记忆里温和的少年,与面前成熟的青年,面孔合在一起,眸光温柔,荧光进不去他眼里,他眼里只有她的倒影。
他问,“好看吗?”
赵常乐的心,毫无征兆的剧烈跳动起来,一句“好看”就要脱口而出,可却被她咽了回去。
她喜欢他,一直都喜欢他,她无法否认。
可是她真的不敢喜欢他。
公子息的背叛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一柄名为信任的剑,让她痛彻心扉。
如今杨错站在她面前,他身上有秘密,却对她隐藏。
她要的爱情是干净的,不能容忍任何隐瞒与欺骗。
她才不会像从前一样傻,毫无保留的去信任别人,去喜欢别人。
要把自己封闭起来,用冷漠去对待别人,这样才不会被伤害到。
赵常乐尖声回道,
“不好看,丑死了,我最讨厌萤火虫了,满天飞乱哄哄的!”
她气极了,伸袖将身旁乱飞的萤火虫扇走,然后毫不留情地拧身就走。
不知道是气自己多一些,还是气杨错多一些。
气自己,明明杨错是表里不一的人,她为何还是会猝不及防的心动,真不争气。
也气杨错,他身有秘密,却不对她坦诚,既然如此,他又凭什么来撩动她?
是不是觉得她特别傻特别好骗,只要一点点小小把戏,就能让她死心塌地?
赵常乐逃离一般往回跑,却因看不到路,脚下被石头一绊,幸好胳膊被人一拉,她才没扑到地上。
刚站稳,赵常乐一把甩开杨错的手,“你离我远点!”
她的手一下子打在杨错的手背上,夜里静,那“啪”一声就格外响亮,像是甩了一耳光。
杨错收回手来,站在一边,难堪的沉默了下去。
赵常乐也没想打他,谁知道他不避开的,心里一时有点愧疚,可转念一想,她做阿乐时,被他欺负的时候还少了?
这一点报复算什么!
赵常乐忿忿,不服输地硬着语气,
“你叫我出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
杨错心道,重要的事情,就是我在追你啊。
可是他不敢说,赵常乐明显在气头上,若是这样说,怕她会气得再不同他说话。
他以沉默应对,赵常乐便知道了,他根本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完全是哄她出门的。
她更讨厌杨错了,扭头忿忿就走,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被他的话骗到,她骂自己一百遍傻子!
杨错这次学乖了,再不敢去扶她,只是连忙将灯笼点起来,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为她照明。
他就跟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右臂张开,虚虚护在她身侧,没有碰到她,但又能确保她若是不小心跌了,自己能第一时间将她拉住。
可惜赵常乐走得稳,再没给他机会去扶。
他站在荒野里,抓了一个下午的萤火虫啊。一边抓,一边想,只要她露出一点点笑,那这几个时辰就很值得了。
他希望她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世有风波恶,愿她不知愁。
可那几个时辰,终究是浪费了。
像是他的心意,洒在荒野上,没有人去收。
二人回到别院,赵常乐果真一句话都没有再和杨错说,目光看也不看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将房门狠狠一甩。
杨错看着紧闭的房门,觉得那房门就像是她的心门,紧紧闭上,怎么都打不开。
次日一早,赵常乐吃过早饭,杨错又来找她。
她准备继续冷脸相对,谁知杨错却轻声问,
“你想不想出门逛一逛?”
赵常乐眼睛一亮,但想起昨夜的事情,又强行压下自己的期盼,冷漠道,
“不想。”
杨错垂下眼来,
“好吧,不想就罢了。原本我是想带你出门,让你在你父亲墓前上柱香的。”
他竟是转身就走了。
赵常乐急的忙追过来,一把抓住杨错的袖子,“你说我父——”
“王”字没出口,被杨错食指按在了唇上,赵常乐心里正惊喜,没计较这样小事,连忙改口,
“你说我父亲的墓?!”
杨错点头,“是啊。”
他收回手,食指上却还残留她柔软双唇的触感。
目光意犹未尽的落在她唇上,眼眸暗了暗,想起从前同她接吻的事情来。
她很热情的,喜欢扑在他怀里,用这样的姿势亲过来。少女身体在他怀里,身体贴着身体,唇贴着唇,他几乎是立刻就起了反应,恨不得掐住她的腰狠狠按下去,最终却只能克制自己,狼狈不堪的将她推开。
她不满的瞪他一眼,只当他态度冷淡。
杨错回过神来,听赵常乐不住的问,
“那现在就出门可以吗?陵墓在哪里?路上要多久?”
杨错耐心回答,
“我让人去备马车,一会儿就出门。陵墓比较偏,路上可能要花两个时辰。”
赵常乐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就要回屋去换出门的衣服。
可刚走了几步,又忙回过头来,语气有些犹豫,
“我大白天出门,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昨夜出门毕竟是晚上,而且就在别院附近,左右无人。
可今天是白天,又去那么远的地方,路上很容易遇到其他人的。
她毕竟是诈死的罪犯,若是被人认出来,重回狱中不说,还会牵连到杨错。
杨错笑了笑,“你放心,一路都在马车里,没事的。”
赵常乐犹豫片刻,知道再小心都难免会有疏漏。
但杨错愿意为她冒这样的险,只为让她去见一见父王的墓。
她心里有些感动。
“我会戴上帷帽,乖乖呆在马车里的,绝对不掀车帘,绝对不让别人看到我。谢谢你带我出门,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杨错听了她一连串“绝对”的保证,笑了笑,
“没那么严重,又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地方,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赵常乐点了点头,忙忙跑走,回屋换衣服去了,杨错看着她的背影,露出隐约笑意。
她也不是完全将他当作陌路人的,也会替他着想,怕自己给他带来麻烦。
她的心,也没那么冷吧。
马车很快备好,赵常乐换了一件不起眼的素色衣裳,静静坐着等马车开动。
谁知车帘一掀,杨错长腿一迈就进了车厢。
赵常乐瞪大眼睛,“你——你不骑马吗?”
车厢不小,坐两个人并不挤,可这样的密闭空间,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赵常乐只觉得不自在。
路上可是有整整两个时辰啊!
杨错迎着赵常乐明显不乐意的目光,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
“路上有两个时辰,圣人说光阴如金,不可浪费,我在马车里可以多看会儿书。”
赵常乐:……
行叭。
你的马车你做主。
车马起行,这是这段日子以来赵常乐第一回出远门,她本性好奇,喜欢乱跑乱看,说不想掀车帘往外看,那是假的。
可到底顾念自己诈死一事,不愿多生事端,只好安静跪坐一旁。
杨错知道她性格,怕她无聊,露出个极淡的笑容,从背后摸出一个三层的食盒来。
赵常乐好奇的看过去,就看到他打开食盒,端出一小碟金乳酥,又端出一小碟红绫饼,又端出一小壶蜜水……
然后献宝似的往赵常乐面前一推,“饿了的话,吃些小食吧。”
赵常乐:……
这些甜点,都是昔年她爱吃的,显然是杨错特意给她准备的,怕她路上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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