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这间屋中算是第二宽敞,第一宽敞的是永福郡主所在房间, 就她和重惠还有三皇子,其他朝臣宗亲所在的屋宇都少说二三十人, 更不提关押小厮家丁们的房间完全站得人挤人。
涂绍昉陪着太子妃姐姐守在储君的病榻等待太医们来救治, 池丞相拉着盛副相在屋外商量眼前的事态,进宫向圣上禀告的是信王、权尚书和储君岳父翼国侯。
琰郡王带领众多太医赶来后,紧随其后而至的是盛副相之父——盛老太爷、前当朝丞相、储君外祖父, 他拄着拐杖急奔而来顾不得问具体情况,守在太子病榻前,苍老的脸上,无比凝重的神情正在蔓延。
他在想:他的外孙还能醒过来吗?或者说,策划此局之人还能让当朝储君醒来吗?越想越发现答案是否定的;哪怕他的外孙能醒,现今这位储君也不可能再醒来了。
永福郡主所在屋宇内,赵鸣轩转动轮椅在屋内转好多圈,忍无可忍地移动到永福身侧,压低声音讨论:“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归晚伸出手,拉过他的手掌写下四个字,惊得赵鸣轩差点叫出声来,瞥了眼那边还有心情会饿正在吃糕点充饥的重惠,低喝道:“瞎说什么?”她写的是‘你外祖母’!
“除权家之外的势力你还能想到谁?但此局绝非权相的风格,权尚书三兄弟更不可能,那么只剩老夫人了。”归晚手托着额头,焦心道:“我现在忧心的是老夫人想做到什么程度,我感觉看不到底呀。”
赵鸣轩左思右想思索考虑个遍,动动身体感觉自己有点口干舌燥,惊心道:“真、真的?你有几成把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归晚还没有说话就听到门口处有响动传来,他们俩侧头就看到飞鹰进屋来。他走到郡主跟前,往日桀骜的神情都收敛起来了,低声禀告:“兵部尚书江淮求见主人。”
“兵部尚书?”归晚一怔莫名感动怪异,和赵鸣轩对视眼,皱眉道:“我和江尚书素来没什么交情,他这种时候求见我作甚?”
“大家都待在屋里,本皇子都没随意走动,这江淮是怎么过来的?”赵鸣轩提出症结,决定道:“此人行径可疑将他押给丞相。”
飞鹰声音更低了:“江尚书说,戌时中他借口如厕到庭院中看到夜空有烟花绽放,便知铁焰军三万大军已顺利抵达京都百里地之外,老统帅有令,江尚书需面禀统帅。”
赵鸣轩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乱说浑话的小护卫,欲呵责时手臂上一重,握着他手臂的柔荑还在不可遏止地颤抖。归晚砰然站起后差点没稳住要摔倒了,呼吸急促心头慌乱极了,按住三皇子,她再吩咐:“带重惠出门,再请江尚书进来。”
“是!”飞鹰领命走开,很快又陪同重惠县主走到这边,归晚对她点点头,重惠没多言语便随这位护卫出门。
“福儿,这是怎么回事?”屋中只剩他们二人,赵鸣轩当即提问,神色也正经起来了。
“权相夫妇手中握着25万大军乃至更多,其中你外祖母掌控十万铁焰军;我及笄时你外祖母将能统辖十万铁焰军的铁焰令作为及笄礼送给了我,由此我便成为铁焰军的新统帅。但你也看到了,这只是名义上的。”
归晚跌坐回玫瑰椅中,闭眼道:“你外祖母是天下最有权柄的女人,所以她才有底气在你母亲被害之后敢向皇帝叫板要五皇子兄弟俩的命;因为一旦她以清君侧之名发兵,权相必须得相助,举国1/4的兵马祭出,天下将会大乱。”
赵鸣轩倒吸口凉气:“那刚才的小护卫说什么三万铁焰军抵达京都百里之外?”
“储君都吐黑血昏迷不醒了,还能有假吗?”归晚睁开眼,眼底微微有些湿润,苦笑道:“老夫人率三万铁焰军作为先锋兵马,还有权相必须集22万大军做后盾以支撑;三哥哥,我的老师、你外祖母要来和圣上谈条件了。”
“什么?”赵鸣轩目露惊恐,握住她的手定定心神,门口又有响动传来,身着褐色衣袍,年约五旬的精干男子踏着官靴大阔步而来,在这两个年岁加起来都没他大的年轻人面前跪地:“属下兵部尚书江淮叩见统帅、三皇子。”
赵鸣轩眸光一变,归晚反手紧握他的手来稳住自己,冷声问:“三万大军挥师进京,圣上和丞相竟然没有收到丝毫风声,只靠江尚书你能把消息瞒得如此密不透风吗?朝廷的兵马大元帅有参与吧?”
“没有!属下亦没有,我七天前收到老统帅传信。”江尚书据实禀告道:“这三万铁焰军分六路各走山道而来,自三月接军令相继开拔前往京畿,行军整整67天才全部抵达会师,我得知时已再无力更改局势。”
天啊!归晚瞬间感到心头像被浇了桶冰水差点没绷住,赵鸣轩双手握住她给予她支持,咬牙问:“老夫人要你面禀何事?”
“请统帅为铁焰军十万将士性命移尊驾,老统帅进城后代为坐镇军中;今夜向圣上禀告,储君遇害回天乏术,薨逝!”江尚书以头抢地说出这番话来,死死咬紧牙关。
场面死寂,安静得比死忙还可怕。
半刻钟后微有波澜颤栗更力持镇定的女声飘散:“退下吧。”
江尚书再重重磕个头,咚得一声仿佛不是磕在地砖上而是敲击着心房,他来去如风依旧大步前行,可细瞧却能发现他步履抖动,远没有他表现得那么稳。
归晚撑着赵鸣轩的手腕力量才站起来发出指令,江尚书一走,她支撑不住要瘫软倒地,亏得赵鸣轩迅速地将女人拉到自己怀里抱住,抱得很紧,既像安慰怀里的人又像宽慰自己,可他不知该说点什么,他的外祖母胆大疯狂得超出他想象的范围了。
“福儿?”三皇子声音同样有点抖有点喘:“我们、我们怎么办?”
“赵竤基不会死。”归晚美眸紧闭,靠在他的胸膛里,声音虚弱,但承受力比他强,已经看明白了:“赵竤基若死,盛家和权家必将死斗,圣上更不能应允,变数太大。
但储君得死,若储君不死将来还能放过权家吗?握到证据,太子九死一生证明被五皇子和闵家所害,已经能彻底把五皇子兄弟俩诛灭,可后续能皆大欢喜吗?
你觉得现在的储君是能感激权家放他生路还是会如芒刺在背,必除之而后快?没有人能相信这位储君会愿意放过权家,那么权家就必须让储君薨逝,兵临城下还可能退吗?”
赵鸣轩手臂有些颤抖于是更用力箍紧,脸色有些发白心有些慌,低头埋进女人的肩窝里,突闻一声:“你想过当皇帝吗?”吓得他心肝颤了颤,斥她:“瞎说什么呢?”
“和储君的搏杀事小,是君王的博弈才是关键。”
归晚看向他,苦笑道:“被如此相逼,换你是皇帝你能接受吗?老夫人孤注一掷是在拿整个权家的基业和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与当今圣上相争。
只有权家的外孙三皇子继位,权家和他们的万千将士才能活。走到这步,哪怕非己愿,权相也必须拼尽全力把你推到皇位上,否则权氏一门百年基业覆灭,20万将士白骨成堆;你同样没有退路了,赵鸣轩。”
三皇子赵鸣轩满身惊恐,手臂忽然一松仿佛再也使不出力量般摊放在女人身上,他动动喉结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心慌道:“福儿你可别瞎说,这岂能胡言?”
归晚亦是如用尽全身力气般道出此局关键,再无力言语,沉默很久她才推开三皇子的手臂退出他的怀抱,染满疲惫的美眸写尽权利巅峰下的心酸苦涩,劝道:“我去看看太医救治得如何了?你留在这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赵鸣轩神智逐渐回拢,闻言想也不想地反对:“你留下,我去。”
“我才是铁焰军的统帅。”归晚笑,笑得想哭:“终于知道老师为何要将铁焰军传给我?因为给你或给权家林家都保不住龙颜震怒下的惨烈,天下只有我能啊!这十万大军,不是我承受不起,而是要靠着我活命。”
“可我是你的男人!”赵鸣轩攥紧拳头,额角青筋直暴,坚持道:“我能躲在自己的女人身后来靠女人出面吗?既然外祖家要捧我上位,我再退缩还能有何颜面面对二老?你留着,万事都不用操心,只需安安心心等着做我的皇后即可。”
归晚怔怔地看向他,碰碰嘴皮问:“皇后?”
赵鸣轩只用力握握她的手,没再多言,自己推动着轮椅向屋外而去,车轮声越来越远。屋内唯剩她时像是吹来阵寒风般叫归晚突然打了个冷颤,她一个激灵恢复清醒,连忙去追,追到他后不容置喙地说,一起。
走出庭院,发现府内已有军营中的精兵驻守,按理没有必要呀;归晚和赵鸣轩相视眼,忽然意识到可能圣驾亲临了。
昌和帝此时确实已守在太子的病榻前,整座太医院都已经搬来救治太子殿下,除了盛老太爷和太子妃还留在屋内,其余人等皆已退到屋外庭前守着;庭院内火光冲天,两侧站满刚征调入城的士兵,各个严阵以待。
院门前的守卫见三皇子和永福郡主前来,行个礼返回禀告丞相,池奕头疼地跑到院外把这俩孩子赶走:“别添乱,累就早些回自家府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