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陈为识可是个遛马逗狗,不学无术,跟方景山不相上下的纨绔浪荡子,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浪子回头,开始勤奋进学了。
直觉告诉皇上,此事定然跟皇后有关。
听到陆统领说事情有了些眉目,皇上舒口气,身子靠在椅背上,微挑下巴让他开始讲。
陆统领缓缓道来。
此事,还要从几年前的淮南洪灾说起。
那个时候,陈家一家独大,朝堂还是“陈半朝”的天下,皇上亲政不久,在朝堂上根本没办法跟陈家分庭抗礼。
这个时候,淮南突然闹了洪灾,且是百年难遇的大洪灾,不过一/夜间,淮南地野哀鸿遍地,百姓流离失所,哀哀枯骨层层叠叠,但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神武卫来报,朝廷发过去的赈灾银到百姓手里居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
一时之间,举国震怒。
皇上立即手段凌厉地着手调查,一改之前温吞谨慎的印象,不过几日,神武卫便将事情真相调查了出来。
可在进一步调查与捉拿凶犯的时候遇到了难题。
原来罪魁祸首之一搭上了镇国公府的二公子,陈为识,也就是皇后的亲弟弟,当朝皇上的小舅子。
有陈为识护着,谁敢以下犯上,强行动手。
一时间,事情陷入了胶着之中。
陆统领说完,皇上眼睛微眯,陷入了回忆之中,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当年的事依稀就发生在昨日,当年那次淮南洪灾贪污案,他自然印象深刻,一为那次事件世所罕见,他第一次见识到了官场沉疴,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二就是,他记得,当时那件事磨难横生,牵扯之深难以言述,他还以为无法干脆彻底地将朝廷的毒瘤拔了,结果,后面事情急流转下,瞬息万变,转眼间,事情居然以极其突兀意外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当时他还意外许久,但后面其他事接踵而来,他也就没来得及沉思此事。
陆统领垂下脑袋,沉声道:“据卑职调查,当年是皇后娘娘盛装回到先镇国公府,命底下太监将国舅爷抓回来,二话不说按到了凳子上,一连打了将近八十大板,直至国舅爷连连哀叫不敢了,再不勾结外臣,荒唐行事方才罢手。”
顿住,他抬头望了怔住的皇上一眼,补充道:“传闻,当时先镇国公惊得中途骑马赶了回来,他扬声让皇后娘娘住手,但皇后娘娘巍然不动,身后太监宫女侍卫一字排开,便是先镇国公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将国舅爷打了个半死。”
皇上怔怔地待立在窗边,不知怎么,眼前突兀浮现当时的场景。
那时候,陈以祯虽看起来低调内敛,但却是个说到做到,干脆利落的性子,她接到弟弟荒唐犯下大错的消息,定然心急若焚,痛心疾首,当即什么都不顾了,带上一溜侍卫太监,一马当先出了宫。
闯回家,在一众家中侍卫和奴才惊诧的目光下,厉声吩咐将二少爷捉回来,而后不管不顾吩咐人先将二少爷打上六十大板。
老太太和大夫人闻声急切赶回来,一边着急涕泪地拦她,一边吩咐奴才赶紧去将陈秉光找回来。
整个过程,陈以祯必然面冷如霜,巍然不动,薄薄的嘴唇只轻轻一掀:“打!”
过了会,陈秉光赶回来,着急愤怒地喝住她,让她住手,而她只冷冷撇过去一眼,对身边侍卫道:“请老夫人和镇国公坐下。”
那边,叫人打陈为识的板子却不曾停。
老夫人和陈秉光心急若焚,却无可奈何,于公,陈以祯是堂堂皇后,陈家日后的靠山,他们干预不得,于公,陈以祯是陈为识的亲姐姐,若说这世上有谁能心无旁骛,全心全意为他好,那陈以祯必然是其中之一。
她总不会打死自己亲弟弟。
眼前一幕幕场景漂流而过,好似他亲眼看见过一样,不知不觉,皇上怔住了。
这时候,陆统领说出最后结语,“当时,国舅爷被打得奄奄一息,皇后娘娘当即命院判给国舅爷看治,珍贵药材源源不断流入国舅爷院子里,国舅爷那一命因此才保下来。等国舅爷好了些,皇后娘娘将所有人赶出去,自个单独留在了屋子里。”
“没人知道皇后娘娘跟国舅爷说了什么,只是传闻皇后娘娘出来时,眼眶红肿,似乎痛哭了一场,而后来,后来……”
陆统领犹犹豫豫望皇上一眼。
皇上神色看起来平静无波澜,内心却波澜壮阔,久久无法平息。
他缓缓为陆统领补充完最后一句话。
后来,陈为识找到他,上交了罪魁祸首的罪责及证据,他自己则跪在了那里,坦荡了自己的罪行。
此后,闹市走马看花,遛马逗狗,飞扬跋扈的镇国公府二少爷消失了,变成了今日上进奋进,奋发图强的陈家二公子。
殿门缓缓打开,发出一声沉闷而庄重的翁响。
陆统领走出来,遇到迎面走上来的荣盛。
荣盛笑眯着眼跟他打招呼,“陆统领,事情禀报完了?”
陆统领“嗯”一声,对他道:“荣总管,皇上估摸着一会儿会叫你进去。”
“哎?”荣盛不解。
陆统领却笑笑,摇头不语。
他理了理身上的腰带,抬脚朝宫外走去,将要走出宫门,突然回头,遥望远处的钟粹宫,想到调查出来的那件事,他心间唏嘘不已,没想到,陈家那个富贵窝,却出来皇后娘娘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秉性女子。
怪不得,皇上迟迟不舍得废后。
依他看,这日后,废后一事也不会再提了。
陆统领走后,荣盛满脑不明所以,陆统领在跟他打什么哑谜?
突然,内里传出皇上的传唤声。
荣盛浑身一凛,忙不矢走了进去。
皇上:“备轿撵,去钟粹宫。”
荣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又去钟粹宫?
钟粹宫,陈以祯出来迎接皇上的时候,心里也在偷偷数手指,这个月皇上来这边的次数好似有些多。
三次还是四次来着……
迎上去,陈以祯恭敬给他行礼,“参见皇上,皇……”
“不必多礼。”没等她行完礼,皇上便伸出手,让她站了起来。
他背着手站在原地,见陈以祯欲要吩咐双姝上茶,率先开口,“不用上茶了,其他人侯在外面,皇后跟朕进去。”
说罢,他背着手,一马当先进了殿里。
陈以祯诧异,不过思虑一瞬,便应了皇上的吩咐,让所有人都守在门外,她自己,跟着皇上进了里头。
皇上已经自觉在榻上坐好了。
陈以祯无声咕哝,她也想坐着啊。
“坐吧。”
陈以祯猛然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皇上平淡地眼示另一边,虽说不甚明显,但的确是让她坐下的意思。
陈以祯当即欣喜,欢快地道了声谢便赶过去坐了下来。
皇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还记得两年前的淮南贪污案吗?”
陈以祯愣住,她想了想,问他:“皇上是指淮南水患那次?”
“对。”
“臣妾自然记得。”她不仅记得,还记得很深刻。
“你,朕记得那时候你率先提出要说服你伯父,要彻查那次水患贪污案,你,为什么那么做?”
陈以祯茫然不解地看他,不懂他为什么将老几年的事情翻出来了,“难道,臣妾做错了?”
“没有,朕只是很疑惑,你应当知道,当年那场大案,你陈家也有许多近系官员落马,你可曾想过?”
“臣妾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必要想那么多,那是事关一方苍生的大事,不是一方的利害荣辱可以囊括的,臣妾只知道,任何的政坛倾轧都不该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陈以祯老实回答。
皇上眼神渐渐温柔下来,他望着她,许久许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朕还记得,当时陈为识主动进宫面见朕请罪,你为什么让陈为识来找朕?”
他是镇国公府二公子,地位何曾崇高,别说认罪,便是不认罪又有谁敢说什么,何况他当时身体没好,便被陈以祯逼着来进宫面圣,亲自交代罪责,还说,任由他惩罚,她当真以为,他顾忌着陈家的势力,不会对他做什么?
虽说,他的确对他轻拿轻放了。
陈以祯瞪大眼睛看着他,许久,她轻扯嘴角,艰难道:“皇上,您怎么将老黄历翻出来翻来覆去地问?”
“何况,这个问题,您当年不就问过臣妾吗?”
是吗?皇上怔住,当年的记忆一片混乱,他早已忘了有没有追问过这个问题。
所以,“你当时怎么回答朕的?”
陈以祯低下头,轻声道:“没什么,做错事就要受惩罚,天经地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皇上凝神望着她,眼神认真,抿唇不语,她垂着眉梢,额头光洁,睫毛纤细浓密,鼻头一滴汗珠晶莹剔透。
“如此,朕知道了。”皇上站起身,偏头望她,“你好好休息。”
皇上离开了钟粹宫,回到了御书房。
他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回忆当年,虽说陈以祯回答了,但他却直觉当年她的回答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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