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若安年 (酌颜)

季舒玄抬手指了指角落处，倚着墙壁放的伞，一把，还在不住滴着水，另一把，却没有半点儿湿意。

裴锦箬的目光轻轻掠过他竹青色直裰颜色深了许多的下摆，将种种复杂尽数敛在了眸底。

“我心情有些不好，所以想着来看书静静心。”裴锦箬沉默片刻后，这般道。

季舒玄眨了眨眼，面上温润的笑容慢慢转淡，有些迟疑地望向她，“为什么心情不好？我……能问的吧？”

“有一件事，有些为难。”裴锦箬倒是坦白，说话间，她已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决地望着季舒玄，“我想要查一些人，只是时间有些久远了，我本想着要请我表哥帮忙。大梁要论消息灵通，只怕当属锦衣卫。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又不想让我表哥插手……”

“所以，你想自己查？”季舒玄闻弦知雅。

裴锦箬点了点头，可她自己查，又谈何容易？裴锦箬自己明白，季舒玄也明白。但她下定了决心，这件事，不能不查。

“岚庭，你在生意场上的人脉广，可曾听过鬼市？我听说……鬼市上什么都可以买到，想必，也有专门帮忙探消息的人。”

鬼市之说，她也是前世偶然听燕崇对洛霖提起的，当时只因为与她的生活实在是相差太远，总觉得太过神秘，因而印象深刻，如今，走投无路之下，倒是突然想了起来。

季舒玄倒是未曾想到裴锦箬一介养在深闺中的官家女子，居然也会知道鬼市，很是惊讶，但也同时明白了她的决心，连鬼市也能想到，可见她要查的事情于她而言有多么迫切了。

略一沉吟之后，他点了点头，“自是听说过的。”

这倒有些出乎裴锦箬的意料了，她的双眼陡然便是亮了起来。

“据我所知，这鬼市，整个大梁的州府都设有，江湖势力掺杂其中，三道九流都有所涉及，因而，消息也算得灵通，自然也有专门贩卖消息为生的，只是，具体是个什么章程，我却不怎么清楚。你若果真要寻，还得耐着性子，等我下来帮我细细打探一番再说。”

裴锦箬方才也是没了别的法子，这才姑且试了一试，却没有想到季舒玄居然应得这般干脆，一愣之下，便是欢喜，不由翘起嘴角笑了，“岚庭，多谢！”

季舒玄看她明艳如海棠的面容之上，那方才还笼着的轻愁如同拨云见月一般，尽数散去，露出底下的明媚来，恍若这晦暗的雨日也亮堂了许多。

不由也是弯唇笑起，“如今心情可好些了？”

“自是好些了，还要多谢岚庭仗义相助。我就知道，你这个朋友，我没有交错。”裴锦箬笑笑道。

季舒玄目光却是微微一黯，也不知她这话，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可看她面上笑容明媚，却又看不出个端倪来。

“既然心情好些了，想必也不用看书静心了，要不，咱们便回去吧？”

裴锦箬自然没有异议。

季舒玄便是先拿了一把伞撑开，递给了裴锦箬。自己才又撑开了那把还在滴着水的，湿淋淋的油纸伞，先行下了石阶，站到了雨中，这才回身过来，将手递到裴锦箬跟前，“这路上湿滑，可别跌跤了。”

知道对着她，他是真正的谦谦君子，裴锦箬不由得，对着他，亦是莞尔。

少年少女在雨中廊下，撑伞而立。

一人着青，一人穿红，雨声潺潺中，相视而笑，那画面，怎么看，怎么美丽。

可落在某人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裴锦箬隐隐觉着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不由敏锐地抬眼望去。

这一望，眉眼却是被惊得骤然抬起。

通往藏书阁的月洞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了两道人影。

当先一人，穿一身夺目的紫红，衣襟上金线精绣的雄鹰几乎要振翅飞起。

可，他一双眼，却是沉冷幽深，好似一汪暗潮翻涌的深海，将他们盯视着，转瞬，便要将他们吞噬一般的危险。

竟是燕崇。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日，居然来了博文馆，而且，还在此时此刻来了藏书阁。那么凑巧，就撞见了她和季舒玄在一处。

看他那样子，裴锦箬便知道，这人，是生气了。

裴锦箬的心口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有那么一瞬间，竟是生出一种心虚的荒谬之感。

燕崇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目光冷冷睇过两人，竟是一言不发，便是扭头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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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斩断

洛霖连忙举伞跟上，却半晌也没能追上，眨眼间，雨便湿了燕崇那袭紫红的衣肩，深了色泽。

很快，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便是消失在了裴锦箬的眼界中。

裴锦箬咬了咬唇，心底复杂地腾烧起一丝火气。他凭什么甩脸子给她看？

她又何必心虚？

如今，她可没有嫁给他，何必怕他撞见她和别的男子在一处？

“锦箬，方才，燕二公子是……”季舒玄并不知晓裴锦箬和燕崇之间的牵扯，但还是看出了方才的情形有些不对劲，不由狐疑地转头问道。

裴锦箬面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抿紧了唇角道，“许是走错了路。走吧！再一会儿该上课了。”说着，便已是举伞迈步走进了雨雾之中。

季舒玄虚握住那只递出片刻，却终究什么也没有握住的手，发了片刻的呆。

裴锦箬走了几步，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倒是停住了步子，转头望向他，“岚庭？”

他闻声回过头去，见着她撑伞，婷婷立于雨中，很多晦暗的心绪顷刻间如汤沃雪，面上展开笑来，轻快笑道，“来了！”便是举伞快步追了上去。

雨，还在淅淅沥沥，直下到下晌散学之时，才算停了。可雨后，却又比之前冷了许多。

这大抵，也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

接下来，冬将至，雪悄来。

“锦箬，我要去给你打探那件事情，便先走一步了。”散学后，季舒玄身子前倾，压低嗓音对她道了一句。

裴锦箬点了点头。

季舒玄很快便收拾好了，带着小厮快步出了学二院。

裴锦箬和红藕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慢吞吞起身往外走。

裴锦枫下晌是学的拳脚功夫，这会儿虽是下课了，却会先去将衣裳换了才会出来，因而，她们并不着急。

出得学二院时，人已是少了许多。

转过回廊时，墙根处，斜刺里骤然伸出一只手来，牢牢箍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惊，抬眼望去，便只见得燕崇板着的脸，还有那一双恍若聚着风暴翻涌的黑漆眸子。

身后隐有动静，她扭头看去，却见红藕不知何时，也是被洛霖制住，又不敢出声，引得旁人注意，正白着脸，仓皇地望着她。

“你疯了？”裴锦箬瞪向面前的人，却还是压低了嗓音。

虽然这会儿人少了，而且，这里又有一丛冬青半掩，即便如此，他就不怕被人撞见么？

燕崇还真不怕，抿着嘴角，他也不回裴锦箬的话，拉了她，便顺着墙根，往某个方向走。

裴锦箬不敢挣扎喊叫，怕弄出太大的动静，只得被他拉拽着，一直到了学二院后，某个僻静的角落，却是被他箍握着，半压在了后墙之上。

“燕崇，你干什么？”裴锦箬皱紧了眉，极力压制住心口腾起的仓皇，抬眼瞪着近在咫尺的他。

差不多一个月未见，他的鬓角染了些风尘，也不知是经了些什么事儿，眉眼处，比之前，多了些凌厉，瞪着她的样子，恍惚间，竟已有前世他入军中之后的酷烈来，裴锦箬控制不住，心跳如擂鼓。

燕崇却是瞪着她片刻，神色很是不满，咬着牙道，“问我想干什么？裴锦箬，难道，不是你该跟我解释些什么吗？”

裴锦箬悄悄喘着气，小心控制着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想让我解释什么？”她以为，以他那受不得半点儿气的性子，只怕早就甩袖离开博文馆了，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还在这儿，而且这么大胆，将她带到这儿来问话。

这行事，是他燕二公子与生俱来的，还是从那锦衣卫暗探中学来的？

燕崇气笑了，“行啊，裴锦箬，几日不见，长进了。在我面前也装起傻来了？好吧，那你就给我交代清楚，你和季岚庭是什么关系？我记得不久前，你好像才在我面前保证过，你们之间清清白白吧？”

早前在藏书阁外瞧见的那一幕，着实刺眼刺心，燕崇本来已经气得冲出了博文馆，可就要上马时，却又觉得不甘心。

他一回京，便忙得不行，好不容易腾出空来，便来见她。没在学二院寻着，查到她去了藏书阁，便忙不迭寻过去，谁知，就瞧见了那样一幕？

他气得心肺都要炸了，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谁知，裴锦箬却是眼角一挑，“燕二公子，敢问，我为何要告诉你？”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是瞬间便勾起了燕崇心里还未散的火气，“裴锦箬，你还真是胆儿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