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琐事”是所谓何,永和帝与董成,都再心知肚明不过。
董成恭声应了是。
永和帝满意地点了头,转头望向殿下众大臣时,脸上的笑容便是冷淡了许多,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呢?都下去吧。”
其他人哪儿还敢做什么?事实上,能够从永和帝眼皮子底下走开,也好过被他瞧着不顺眼,请一顿排头吃来得好。
董成和靖安侯便也拱手要一并退下。
永和帝却是扬声道,“靖安侯先且留步。”
靖安侯有些狐疑地蹙了蹙眉心,驻了步。
永和帝轻轻瞥了魏俨一眼,魏俨立刻心领神会,便是躬了躬身,转头绕进了后殿中。
不一会儿,便是将郑皇后和裴锦箬引到了前殿。
靖安侯本是不明所以,待得见到郑皇后身边的裴锦箬时,这才恍然大悟。
无论是永和帝,还是靖安侯望着裴锦箬时,神色都有些复杂,好在裴锦箬却是没有半分异色,与两个多月前,好似也没有半点儿变化,只是从容沉静地蹲身敛衽,行礼道,“臣妇叩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得永和帝轻咳一声,抬手让她平身时,才又转头朝着靖安侯屈了屈膝,“父亲。”
“起来吧!”靖安侯沉声道。
永和帝打扫了一下喉咙,“平安回来便好,这段时日,委屈你了。”
这一声“委屈”是为何,殿中诸人皆是心知肚明。
“为了晙时,再委屈也没有什么。”裴锦箬垂首答道,她不会大度地说,她半点儿不委屈。可是,她却早在最开始就明白,亲疏远近,永和帝和靖安侯无论是为了大局也好,还是为了燕崇也罢,选择牺牲她,都是再人之常情不过。但也是因着亲疏远近,裴锦箬虽然委屈过,伤心过,却也早已过去了。
只她这话,却是让永和帝和靖安侯的表情都有一瞬的讪讪。
永和帝又咳嗽起来,郑皇后到他身边,帮着他轻轻拍着背,好不容易才算缓了过来。“朕留你下来,便是想让你看看晙时媳妇儿,好歹了了一桩心事。这凤京城内如今尚且乱着,朕的意思,让他们母子在宫里再多住上几日,也算陪陪皇后。等到城里的事儿理顺了,才送他们回府去,你也能无后顾之忧,专心办差。”
这话,是对着靖安侯说的,也算是入情入理了。
何况,摆明了是恩典,靖安侯自然不会有异议,忙抱拳施礼道,“多谢陛下恩典,他们母子能留在宫中,是他们的福气。”如今,凤京城内尚且乱着,靖安侯又领着差事,自然无暇顾及裴锦箬母子二人。
永和帝抬了抬手,“不用与朕这般客气。”望向裴锦箬时,却略有两分踌躇。
显见,是怕她不喜。
裴锦箬却还顾忌着如今尚且在逃的萧綦,宫中无论如何,总要安全些。
便是不等永和帝问出口,便是恭声道,“臣妇多谢陛下恩典!”
这是表明了态度,永和帝和靖安侯的神色都不由得一缓。
靖安侯身上还担着重担,便也没有多留。
裴锦箬转头轻瞥了一下帝后,目下闪了闪,便是笑道,“我送父亲出殿去吧!”
这也是情理之中。
帝后自然不会阻止,裴锦箬福了个身,便是与靖安侯一前一后往承明殿外而去。
殿内再度空寂下来,永和帝心口憋着的一口气好似刹那间便泄了,整个人再也撑不住地瘫在了那张阔大的龙椅之中,喉中一痒,继而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直咳嗽得浑身都发着颤。
他明明也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可不知何时起,竟是被折磨得病弱模样,那身入秋时才做的龙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佝偻着身形,衬着那龙椅和这空旷的大殿,越发显得寂寥莫名。
郑皇后看得心口酸涩,终究是没有忍住,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帮他顺着气。
待得他咳声渐缓,又从魏俨手中捧过了药茶,服侍着他喝了。
永和帝抬起头来,从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深望着郑皇后忽明忽暗的脸,因着方才的咳嗽,他的面色泛着奇异的红,只那红,衬着眼下的乌青和泛白的唇,带着些难言的病态与羸弱。
他紧紧抓住了郑皇后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长长地叹了一声,才幽幽道,“星桥,这高处不胜寒......可朕,却已经下不去了。”
郑皇后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们之间,已不是简单的爱恨可以明状,可这一刻,她却仍觉得心口紧揪着,眼角一湿,一滴泪便是滚落下来。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却是哭了。
永和帝恰恰好,将那滴泪看得清楚,却是倏忽笑了起来。
他缓缓将头抵在了她的胸口,郑皇后僵着身子,到底没有将他推开。
烛火幽咽,将帝后二人的影子投在殿内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纠缠在一处,分不清彼此,或者,本就是一体。
裴锦箬随着靖安侯一道出了承明殿,到得殿外,便是缓了步子。
“你有话要说?”靖安侯转头望向她。
裴锦箬随着靖安侯出来,一是想要避开帝后,二来也确实是有事要问靖安侯。
“不知父亲可有晙时的消息?”这么长时间了,她半点儿没有燕崇的消息,偏偏,那个血淋淋的梦,却几乎夜夜都来纠缠,她心下,实在是难安。
“近来凤京封了城,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西北那边,最新的战报,已经是二十多天前的了。那时,他刚大败索穆于回炉关外,想必,定是一切安好。等到凤京城这里理顺了,他那边的消息,自然也该回来了。说不得,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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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2章 安否
靖安侯说这话时,很是平静笃定,好似对燕崇能打胜仗,且平安归来,半点儿也不怀疑一般。
裴锦箬心下却还是有些难安,已经二十余日没有消息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到底是那个梦境,让她太过不安了些。
可是,哪怕她想立时插翅飞去西北寻他,也不过有心无力罢了。
除了等着,还能如何?
靖安侯见她皱紧了眉,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担心燕崇,靖安侯心里也未必就全然放心,只是面对裴锦箬,却不得不宽她的心。
见状,他目下闪了闪,便是岔开话题道,“这些时日,委屈你了。你心里若是对为父有怨,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照看好自己,还有晟哥儿,安心等着晙时回来便是。等过两日,我便让人送信去西北,告知晙时,你已平安之事,想必,他也可以放心了。”
“父亲莫要这么说,父亲对晙时的疼爱,我都看在眼里。就冲着这一点,我对父亲,这一生,都只会存着感激,不会有半分的怨恨。”裴锦箬这番话,真心诚意。
既然燕崇能够告知靖安侯有关暗道之事,说不得,也会将叶准的事,也一并告知。
不管靖安侯到底知不知道叶准之事,他若不知,却什么都不问,可全心信任,若是知道了,又还能待燕崇一如往昔,不惜余力救她,加之他过往二十多年,对燕崇的教养之恩,他便是燕崇这一生的父亲。她自然也会敬重他一生。
靖安侯显然没有料到裴锦箬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尤其是这话里,带着些别样的深意,他们二人都不需言明,便心知肚明的深意。
靖安侯这样历经世事,饱经风雨,哪怕是困于万军阵中,都从未变色之人恁是愣了片刻。
待得再醒过神来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裴锦箬见得靖安侯偏过头去,似是极快地抬手揩了一下眼角。
动作很快,她没有瞧清,也只能当作没有瞧见。
靖安侯打扫了一下喉咙,才又转过头来,“早前听袁嬷嬷说,你有了身孕?如今......可还好?”
虽然有转移话题的嫌疑,裴锦箬却也知道靖安侯是真正关切,不由笑着点头道,“父亲放心,一切都好。这个孩子,定是个有福气的。”才会经了这般磨难,还能安安生生地在她腹中平安健康地成长。
萧綦寻来的那个大夫被叶准拿捏住了,给她把了脉之后,叶准便已得知了她腹中孩子的状况。
之前的麻药和风寒对孩子到底有没有什么影响,目前尚且无从得知,不过至少如今看来,还算得健康。
“那就好,那就好。”靖安侯听罢,连连点头,而后,一摆手道,“天气冷,不用送了,你回去,照看好自己,照看好晟哥儿,等到此间事了,再接你们回家。”
“嗯。”裴锦箬点了点头。
靖安侯这才转过身,大步走进了雪夜之中。
裴锦箬望着他的背影,悄悄攒起了眉心,靖安侯显然是为了宽她的心,他分明也有担心。
裴锦箬悄悄攒握起拳头,晙时,安否?
安否?安否?
两个字,刻骨的思念,无声地从承明殿外,从那重重宫宇之中,被卷着雪片的北风吹着,扬散在了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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