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箭势一缓,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燕崇却已顾不得其他,用力夹着马腹,催着马儿快些,再快些!
“大汗!”
身后被斛律藏挡住的弓弩手,却是一脸的莫名。
“都住手,莫要伤着繁夫人。”斛律藏脸色难看地沉声道。
却是引得众人皆是怔愣,那繁夫人入王庭也八九年了,可从来都是不温不火的存在,既不特别受宠,也没有惹得大汗厌烦,被从王庭中撵出来,却几时起,在大汗心中,变得这般重要了?
只是,种种疑虑不过是在心头过了一道,如今,却是万万不得解答的。
北都城已是离了十来里,回头去看,城池的轮廓已不再分明,再跑个十来里,便差不多了。
燕崇心中思忖着,谁知,胯下的马儿却不听使唤了,竟是缓缓慢了下来。
燕崇皱眉,用力夹着马腹,用马缰抽,都不济事。
下一刻,他陡然觉得有些不对,提了那繁夫人,从马上飞落而下。
几乎是落地的同时,便听得那马儿一声痛苦的嘶鸣,而后,竟是倒了地,抽搐着,口吐白沫。
马蹄声急奔如雷,卷着黄沙,从不远处由远及近,转眼间,已是将他们团团围住。
燕崇将目光从慢慢不动的马匹身上收了回来,转而望向已到面前,朝着他笑得志得意满的斛律藏,咬牙道,“卑鄙!”
斛律藏望了那马匹一眼,起初,眼中也是有些怔忪,显然并不知情,只到这会儿却是笑了起来,“兵不厌诈。”
燕崇被气笑了,“狄主将我大梁话倒是说得好,怎么?也想做我大梁的子民?”
斛律藏没有被激怒,只是沉敛下双目,哼了一声道,“你也就只剩逞口舌之利了。”斛律藏手轻轻一抬,边上已有那眼色好的亲卫一把将繁夫人拉离了燕崇。
方才,从马上飞落而下时,一时松了对繁夫人的钳制,倒是让他们钻了空子。
这会儿再想将人抓回来已是不行了。
燕崇眼角余光看着,面上却是没什么波动,只是冷冷哼道,“看来,狄主果真是要出尔反尔了。”
只在斛律藏看来,如今的燕崇不过是强弩之末,强撑着镇定罢了。
闻言,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目光只是关切地落在被送到他身边的繁夫人上,将她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低声用北狄话问道,“怎么样?可有伤着?”
繁夫人似是被吓着了,神色有些惶惶不定,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斛律藏似松了一口气,抬手将她轻轻环住,柔声道,“你且等等,等本汗将此人拿住,便带你回家。”
繁夫人没有点头,眼中极快地掠过一抹什么。
斛律藏没有察觉,只是调转目光,望向燕崇道,“本汗就算果真出尔反尔,那又如何?你我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你居然敢堂而皇之潜进我王庭,还抓了本汗的夫人,本汗若能饶你,那才是让人笑话吧?”
燕崇斜扯了扯嘴角,又是惯常的吊儿郎当的笑,“看来,狄主是胜券在握,觉得定能拿住我了?不会连将我凌迟处死的刑架都已备好了吧?”
斛律藏蹙了蹙眉心,这人,还要耍什么手段?“去,将他给本汗……”拿下!
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出,燕崇却已是扯了扯嘴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一只鸣竹,“咻”的一声窜上了上空。
斛律藏脸色铁青,这个人,还有帮手?
不!他从一开始,就是打的主意将自己从王庭中引出来,他早已埋伏好了人马,就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只是,没有想到,那马被下了毒,他未能最终将自己引入包围圈中。
不过,他的人马,却也会招之即来。
燕崇笑着一摊手道,“狄主若想拿我,怕是得快着些。”
斛律藏冷哼一声,“你以为,只有你有帮手吗?在我北狄境内,你的帮手能多过本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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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繁缕
“来啊!儿郎们,将咱们这不共戴天的仇人抓起来,将他的肉一片片削下来,以祭枉死的族人英灵。”
斛律藏振臂一呼,身边响起北狄男儿的喝声,响彻云霄,若是那胆小的,光是听着这叫声怕也要胆寒了。
偏燕崇却好似不痛不痒一般,兀自笑着,望着斛律藏的目光,却好似含着别样的深意,带着看高台看戏的闲适。
可是,他凭什么闲适?更凭什么,还有高台看戏的闲情?
斛律藏心中一股闷气夹杂着怒火升起,直冲脑门儿,他一挥手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本汗拿下。”
“是。”他的亲卫纷纷应诺,便是挥舞着弯刀朝着燕崇攻来。
燕崇却是老神在在,他还未拔剑,一手甚至还背负在身后,面上,似笑非笑。
直看得斛律藏心中很是气闷,正待拿了弯刀,自己上,巨变,却在此时陡然而生。
那一声“刺啦”之声,很是突兀,可听在斛律藏耳中,却又格外的清晰。
眼前的一切,好像刹那间变得沉寂而缓慢。
他有些愣神地望着胸口处透出的刀尖,殷红的血顺着刀锋缓缓淌到了刀尖,汇成了一滴,终于是坠落了下去,没入脚下的泥地中,清晰的一声“滴答”。
这明明很是轻微的声响,却好似拥有极大的力量,俄顷间,便震醒了眼前的一切。
“大汗!”
耳边有人惊喊,那些已经冲出去了的北狄汉子们红了眼,又挥舞着弯刀冲了回来,大叫着就要将那弯刀朝着斛律藏身后的女子砍下。
却是被斛律藏抬手,阻止了。
斛律藏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望向身后神色平静的女子,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只得哑着嗓问道,“为什么?”
繁夫人缓缓抬眼,回望他。她长了双极好看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媚态,偶尔笑时,便如大漠之上的沙漠玫瑰一般耀眼灿烂。
此时,那双眼却如覆冰雪,不见半丝的波动,手,仍是牢牢握在剑柄上。
那是一把袖剑,小巧玲珑,没有半分多余的修饰,她的手,还是一样的白净柔软,却原来,也可以紧握利刃。
而这把利刃,将将才穿透了他的胸膛。
她没有回答。
他却已经再等不得了,没有时间了。喘了一声,他又问道,“为什么?”
“从到你身边起,每一天,我都是为了等这一刻。”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如沁冰雪,带着彻骨的寒意。
斛律藏望着她,有些不解,又好似明白了,只一双眼,却带着些茫茫然的无措。
“我是大梁人,我本姓樊,繁缕,乃是我出现在你身边之前,公子为我赐的名。命如草芥,随处而生,虽然弱小,却又坚韧。我的父亲,乃是平阳城守将,你可还记得平阳城?十四年前,你头一回挂帅出征,便夺了平阳城,城中一万三千名军民,皆被你下令屠杀,无一例外。”
“我是幸存者,彼时,被我母亲藏在了夹墙里,躲过了一劫,却亲眼见你们的暴行。我的婶娘和堂妹,被你的士兵们拖下去便行那畜生之事,我母亲不忍受辱,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头骨碎了一半,脑浆都流了出来,红的,白的,淌了一地,却还望着夹墙的方向,对我无声说着‘活着’二字,我不满周岁的堂弟,被你的士兵用尖枪挑在半空中,直到再也哭不出半点儿声气……”
“我拼了命,几乎将自己手心的肉都咬了下来,才没有哭出声来,那些画面,却是我一辈子也不敢忘,忘不掉的。现在,请伟大的大汗您来告诉我,我……为什么?”
繁夫人,哦,不!应该是繁缕说这些话时,虽然平静,可一双眼,却寸寸赤红,好似血的色泽,紧紧盯在斛律藏面上。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中的深恨毫不掩饰,斛律藏抖缩着双唇,突然,好像什么也不用问了。
他眼里有光,却极速地陨灭了下去。
“一方城池,一万三千条性命,铺就了你的锦绣前程,斛律藏,你的宝座之下,是我平阳城百姓的森森白骨,是我亲人的血肉。”
“事到如今,大汗……不觉得冤了吧?”
繁缕平缓地问道。
斛律藏望着眼前的女孩子,脑子已经有些模糊,平阳城……哦!是了,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儿了,难怪,难怪他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他隐约记得,他是入了城,不过三日,几乎将城中人屠尽,直到,大梁的援兵打来,将他们撵了出去。
援兵……是了,他还记得那方军旗,绛底玄字,大大的一个“燕”字……
蓦地一个激灵,他陡然惊转过头,望向燕崇。
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燕崇却好似已经看明白了一般,勾唇笑道,“狄主!你还真是奇怪,明明是狄族人,却偏偏喜欢我大梁的姑娘。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们狄族王庭中,珍藏着一幅前朝画卷,乃是一幅美人图,画的正是前朝第一美人,你许是日日看着那画,便动了凡心,竟是对那画中的美人儿倾了心。可惜了,那画中的美人儿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不过,大汗不是喜欢吗?那我便为你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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