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柔不肯说,他亦不忍心逼问她,云辞说要回元香,他就动用了所有的人力去寻,却总是无功而返。
他嘴上说着手底下的人太蠢,可他自己也知,要找到那回元香,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
柢族早在几年前,就被皇上下了密旨,全部铲除了。
纵然当年族长做过承诺,柢族永生不出山林,甚至献上了自己的女儿,可帝王即便有了一时的恻隐之心,他一旦坐拥江山,猜忌也只会愈加浓烈,只增不减。
一场暗杀,柢族生活的山林,血流成河。
三年前云辞突然出现在南泊一带,恐怕就是因为柢族出了血灾,云辞逃出生天,隐藏身份在外游历,后来为了姜柔,才重返京城。
柢族终是消失了。
郁子肖不会告诉姜柔。对于这件事,他和云辞心照不宣,皆闭口不提,可姜柔想要落叶归根,她又怎还能回去……
太苦了。
他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刚打了胜仗,回来后姜柔却病重了。
她身子一步步衰弱,何尝又不是他的错?
若不是那个预言,若不是姜柔一心想要助他渡了那场劫,她怎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昨晚几乎彻夜未眠,时不时醒来探一探姜柔的额头,如今站在这里直视着云辞,两眼通红,面色阴沉,那张好看的脸竟生生变得可怖起来。
云辞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怎么样了?
“她的身体状况,你比我更清楚。”郁子肖看着云辞,情绪翻涌起来,“当初我受徐家牵累,姜柔出事了对不对?只有回元香能救她,是不是?!”
云辞不语。
郁子肖一字一顿质问道:“你既是柢族人,怎会不知回元香的下落?!”
说完,他松了紧紧捏着的拳头,闭着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真的是疯了,他怎么能质问云辞……
回元香这等稀物,纵然真的在柢族,恐怕持有的人也不会让其他人知悉,若是消息传出,稍不留神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况且三年前柢族已经消失,那回元香恐怕也随着主人入了土,消失在这世上了。
云辞沉默地看着他,只摇了摇头。
当年他回到柢族,外公已经逝世,他也未曾想过去知悉回元香的事。如今,一切却都是造化弄人,姜柔病重之时,那回元香仿若真的从世上消失了一般,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却连它的影子都未见到。
姜柔喝的那杯毒酒,除了致瘾的另一种毒药可缓,若没有回元香,便别无他法。
他原想随了姜柔的愿,带着她离开京城,找一处地方,让她安安心心养病,自己继续寻解药。若是真的无力回天,他就一直照顾着,直到她离开。
可是他恍然想起,当年慧庭大师给出的预言。
姜柔的命格线是和郁子肖连在一起的,这一生都注定要纠缠在一起,姜柔救得了郁子肖,郁子肖又何尝救不了姜柔?
母亲当年宁愿牺牲了自己的身体,也要拼着生命危险提前一个月诞下姜柔,让她竭尽全力助郁子肖渡劫,是为了让她长久安乐地活下去,而不是死在郁子肖的这场劫中。
他生她活,他死她亡。
只要郁子肖还活着,姜柔就一定不会死。
所以他来找了郁子肖,他总以为回元香是关键点,可如今才蓦然发觉,郁子肖才是真正牵引着姜柔命数的那个人。
他终是告诉了郁子肖:姜柔中了毒,除回元香外没有解药,只有你救得了她。
郁子肖虽早有猜测,但云辞亲自将这些告诉他,他脑中还是一道霹雳,心顿痛起来:“她何时中的毒?”
不等云辞回应,他神色一变:“是萧承文!”
想到萧承文,郁子肖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饮了他的血,他对付自己便罢了,姜柔做错了什么?!
他对云辞道:“你留在府中照看,我要出去一趟。”
说完,他眸中一暗,便离开了郁府。
————
天牢中,阴湿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脚都锁上了沉重的镣铐,他面无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若不是狱卒送饭的时候他会动一动胳膊,任谁来看了,怕都会觉得是个死人。
“当初身份再显赫,还不是要落得这个下场?”看守的狱卒吞了一碗酒,砸了咂嘴,“要我说,还是生到闲散王侯家最好,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一辈子吃穿不愁,也不用像宫里那些贵人整日斗来斗去,提心吊胆,稍不留神就没了脑袋!”
“诶,你还别说,当初这废太子下狱时,皇上还赐了一杯毒酒,让他死个体面,没想到他居然来了一出偷梁换柱,出去了不夹着尾巴活,还造反?”另一个狱卒一边喝酒一边摇头,“如今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何必呢?”
萧承文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似乎听不到外面狱卒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那日,宣王的兵马赶回了京城,突厥军队瞬时不堪一击,裴胤仓皇出逃,然后,他杀了他……
对,他杀了裴胤。
一直站在他这边的人,原来一早就和突厥勾结上了,他给自己出谋划策,原是为了助自己登上皇位,而后架空皇权,成为大俞真正权倾朝野的人。
他还剩下什么?
母后早就仙逝,父皇已经放弃了他,裴家是在利用自己,太傅失望,姜凝也离开了他,被姜彦送到了江南……
世人眼中,他更是一个残害忠良,意欲谋反的奸贼。
权力,地位,名誉,亲情,爱情……
他什么都没了。
他彻彻底底地失败了,甚至连一个全尸都不能留下。
都是……都是那些人的错!
他比郁子肖,比萧承昱差在哪里?!他是皇上的嫡长子,是大俞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都是那些人盯着他,迫害他,否则他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远处是什么声音……
不知何时,走廊里传来了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方才还在外面大侃的两个狱卒一下子收了声,恭敬道:“侯爷。”
牢门传来锁链落下的声音,萧承文仍旧坐在那里一动未动,仿若对周身的一切都毫无感知。
突然,肩膀上一阵剧痛,巨大的力量将他掀倒在地。
萧承文仰躺在地上,左臂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然而他无知无觉,就那么躺在地上,空洞的双眼直直地盯着牢顶。
郁子肖走近,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冷声道:“还活着就别躺在那儿装死。”
萧承文苍白干裂的嘴角慢慢扬起,突然眼睛盯向郁子肖,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声音嘶哑又难听,回荡在牢狱中,很是凄然。
郁子肖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你对姜柔下了什么毒?把解药给我!”
萧承文听到这个,看着郁子肖震怒愤恨的样子,他心里皆是快意,笑得更加猖狂。
“闭嘴!”郁子肖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拽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当场活剐了他。
郁子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解药交出来!”
“解药?”萧承文终于开口了,仍不减脸上笑意,“你是说我让她喝的那杯毒酒?”
如他所料,郁子肖果然被他激怒了,直接挥手给了他一拳,打得他目眦尽裂,直接滚在了地上,然而萧承文不嚎反笑,那张不人不鬼的脸上满是嘲弄。他有什么可哀嚎的,看着郁子肖这幅样子,他开心得很!
郁子肖一把狠狠扼住他的脖子,两眼通红地看着他:“别以为你要死了,我就没有法子治你,你若不将解药交出来,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承文顶着青紫的脸,冷笑了一声:“那毒酒没有解药,什么都救不了她,你对付我也没用,哈……”
“你这个疯子!”
“郁子肖,你这一生机关算尽,无时不刻不在跟我作对,如今我要死在这狱中,你以为自己就赢了吗?”萧承文对他的评价不置一词,嗤笑,“你的女人为了救你而中毒,而你只会窝囊地躲在家里,连她快要死了都不知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闭嘴!”郁子肖怒斥,忍着一刀了结他的冲动,咬牙道,“你对她下的什么毒?!”
“你尽管一刀杀了我,黄泉路上,我定然会拉姜柔作伴……”
郁子肖一把将他掼到了墙上,松了手,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畜生!”
萧承文被他砸到墙上,整个后背都在发痛,他含糊地笑着,似在自言自语:“凭什么?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被你占尽了……”
郁子肖冷眼看着他。
“从小他们就说你天赋非凡,纵观整个皇城,没有比得上你的子弟,明明我才是太子,这些人都没长眼吗?!”
“你是堂堂定国侯的世子,身后还有徐家做倚靠,萧承昱向着你,徐家向着你,还有个愿意为你赴死的夫人,凭什么所有人都帮着你?为什么你要和我作对!”
“我从未想过和你作对。”郁子肖冷冷道,“若不是当年你听了那些有心之人的传言,想尽法子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也该是像我父亲一般,披盔戴甲,上战场杀敌,做一个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热血儿郎,而不是缩在这京城里,整日思考那些权术算计,想着怎么扳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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