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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当丞相了 (桑狸)


  安慰过后,她起身检查了门,将铜闩拴紧,上榻睡觉。
  大约睡到了后半夜,外面回廊传进一阵喧闹声,任遥怀着心事,本就眠浅,猛地惊醒过来,却也不敢出去看,只能坐在床榻上竖耳听着外面的声响。
  她隐约听见了陈稷说话的声音,除了那些随从偶尔的应和,还有一人的声音,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能听到那人的声音格外尖细,却又不似女子,介于男子与女子之间,诡异至极。
  后面他们似乎起了争执,那个尖细嗓音嚷嚷了几句,被陈稷温言哄劝了下来,而后便逐渐安静,再无闹声。
  任遥自是不敢出去探听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夜自是辗转反侧,难以成寐。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陈稷一大早就来了,他看着任遥吃了朝食,便将她扶到了马车上,指挥左右收拾妥当赶路。
  临上马车时,任遥见到了一个陌生的人。
  那人头发花白,看上去有些年岁,可下腮却诡异的光滑,不见髯须,眼窝凹陷,面部紧绷,阴鸷地盯着任遥,眼睛中流露出怨毒的神色。
  单是被她这么看着,就觉阴森森的,一股冷意从脊背往上窜。
  任遥心事重重地坐进马车,陈稷只像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任遥身边,也不管她给没给他好颜色,温和柔眷地说了好些话:“我带你去殷家看一看,然后再去看一眼铁勒草原,过后我们便出韶关往北狄去。”
  任遥心里一咯噔,那就彻底出了大端疆土……
  原来这就是陈稷规划好的前路。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心中默默道:南弦,你一定能想到的,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一日忐忑,日落时分,马车又停下了。
  任遥特意留意着周遭景致,见屋舍越来越脱去了中原特色,向着草原游牧一带靠近,陈稷道:“已到北疆了,殷家近在眼前,明日我便陪你去,听说殷家给你母亲立了一个衣冠冢,我们去拜一拜。”
  任遥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径直绕开他,进了屋。
  有了昨天的教训,她自然是要将门锁得牢牢的,可锁……根本是没用的。半夜,任遥迷迷糊糊醒来,陡觉阴风悱悱,翻了个身,却觉一股凌锐寒风擦着自己的后背猛砸向床榻,利刃裂帛的声响响在身侧,她猛地惊醒,坐了起来。
  半天那个似男非女的人举着一把寒光粼粼的匕首,恶狠狠盯着她,视线从她的脸上慢慢下移,落到了她的肚子上。
  近乎于咬牙切齿道:“这里边是文旌的种儿吧,我把他剖出来,送给文旌,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任遥只觉置身于冷冽寒潭里,手脚冰凉,瑟缩着躲开扎下来的匕首,想要下榻跑出去。
  手刚触到床沿,脚腕一紧,被人又拖了回去。
  任遥连日来恶心得厉害,又兼马车颠簸,饭食从来是吃多少吐多少,孱弱至极,可这会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双手紧握住那人拿刀的手,饶是徒劳,刀刃寸寸冲着她的肚子下移,她也坚决不放手。
  手心里渗出凉腻的汗,滑得厉害,她的心渐渐下沉,蓦然想起在清泉寺里文旌对她说过的话,他说:此事了结了,我们便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
  南弦,我多想与你永不分离。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未来,试探着睁开眼,却见那人瞠圆了眼,神情僵硬,刃尖停在她肚子上一寸的位置,一声闷钝,歪斜着轰然倒地。
  他倒在地上的时候,任遥才看见他的后背有个血窟窿。
  陈稷提着剑奔到榻上,抱住任遥,焦急关切道:“阿遥,你没事吧……”
  她惊惧交加,因惊惧而延迟的痛楚也在停歇下来后猛然袭来,痉挛伴着刺痛在腹部翻滚,她冷汗涔涔地捂住腹部,嘴唇青紫微微颤抖:“孩子……”
  陈稷脸色大变,忙将她打横抱起,抱出了客栈。
  城中已经宵禁,郎中自然都不敢接外客,眼看着任遥疼得气息越来越绵弱,陈稷指使人砸开了一家医馆的门,强硬带着人进了去。
  郎中胆战心惊地把完脉,命学徒强行给任遥灌下安胎药,擦着汗,叹道:“怎么能这么不注意?要是晚来一步,不光孩子保不住,连大人都危险了。”
  陈稷忙道:“那现在怎么样?大人有没有事?”
  郎中道:“暂且无恙,可千万不能再挪动她了,想要保住性命,就得在医馆中静养数日,喝些安胎药,再施几次针,才能再看后效。”
  陈稷沉眉未言语,一个随从先沉不住气了:“那不行,我们明天就要出关了。”
  “出关?”郎中挑眉道:“你们要是想带着她出关,不如现下一刀给她个痛快的,省得将来受大罪,最后这条命还是保不住。”
  随从还要说话,陈稷朝他摆了摆手。
  “郎中,我且问你,想要我夫人性命无虞,最快得几天?”
  郎中忖度了片刻,道:“最快也得半个月。”
  陈稷的脸色沉下去。
  随从靠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性命要紧。把任遥留在这里,咱们走吧,给够了钱,再不济给文旌传些消息,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陈稷低头看向陷入昏迷、脸色惨白的任遥,默然片刻,道:“让我再想想。”
  过后几日随从天天来催,长安的通缉令已遍布州县,已经有零散的官兵拿着画像到了北疆,虽然他们把客栈里萧寺的尸体处理好了,但难保哪一日会不会查到这个小医馆里来。
  到了第四天,任遥终于醒了。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陈稷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别担心,孩子没事。”
  任遥带着初醒时的迷茫,没有立刻竖起防备,下意识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原本清秀干净的体面公子如今胡子拉碴的,眼圈发黑,看上去满是疲色,像是好几天没睡了。陈稷忙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不想让任遥看到自己这副丑样子,后退了几步,道:“我下去请郎中上来。”
  他顺着木梯下去,却见医馆里来了许多陌生人,凑在郎中跟前,低声絮语。
  陈稷警惕心大作,忙侧身躲在墙边,竖耳听着下面的动静。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完整的,依稀有几个零散词飘出来:“殷家”“文相”……
  陈稷紧贴着墙壁,一直等他们走了,听郎中在楼下念叨:“殷家和文相怎么这么关心北疆的郎中,也是奇了怪了……”他见陈稷下楼,忙噤声,挤出几分尴尬的笑:“公子有事吗?”
  陈稷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郎中脸上闪过一丝躲闪,忙道:“没什么人,路过问路的。”
  陈稷沉着脸看了他一阵儿,突然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醒了,劳烦郎中上去看看。”
  郎中松了口气,忙拖过药箱,逃似得奔上了楼。
  陈稷在前堂站了一会儿,没有跟着上去,而是转身去了随从们的房里。
  他将一个不起眼的包袱皮放在下房的桌子上,慢慢将系扣解开,露出了精光烁烁的黄金,“这是我多年来的家私,你们追随我一场,我也给不了你们锦绣前程了,这些黄金你们拿去分了,出关逃命去吧。”
  “大人!”随从上前,铿声道:“大人随我们一起走!”
  陈稷摇头,平静道:“我走不了了——但你们不一样”,他环视过这十几个精悍健壮的年轻人,温和一笑:“你们手上没沾血,文旌不会为难你们。都还年轻着,拿了钱以后安生过日子,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吧。”
  随从们不肯,势要追随陈稷,被他拉下脸训斥了一番,才拿了金锞子,低头耷脑地走了。
  走了,终于都走了。
  陈稷如卸下了重担一般,心底霍然轻松。
  上楼时正碰见郎中从任遥的房里出来,他忙向陈稷道喜:“尊夫人已无大碍了,再休养几日就好了。”
  陈稷笑得澄净且纯粹,道:“有劳郎中了。”
  郎中客套了几句,下楼去煎药,走出去几步,没忍住回过头来看,心道,这位公子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还是那个眉眼,只好像变了个人似得。
  他百思不得其解,兀自摇了摇头,准是自己多心了……
  陈稷推门进去,任遥坐在榻上歪头看过来,面色虽然憔悴,但是不像之前对他那般冷颜冷色了。
  她握住被衾,默了片刻,问:“那个人是谁?”
  陈稷给她倒了杯热水,道:“是魏太后的殿前总管,萧寺。你放心吧,他已经死了,我亲自让人埋的。”
  任遥垂下眼睫,看不清眼底是何神色,只听她轻声问:“我睡了几天?”
  “四天。”
  屋内一时陷入静默,陈稷将水递给任遥,温声道:“郎中说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了,我……我们大概出不了关了,可我还是想带你去看看你母亲的衣冠冢,行吗?”他的声音平静无澜,并没有大悲大落,只是说到最后,带了一丝丝乞求的意味。
  任遥脑子空了一瞬,大体是预感了什么,歪头看了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
  衣冠冢建在草原上,秋空长静,一览无垠,偶有牧民驱赶着牛羊而过,铜铃‘叮叮当当’的响,虽无长安的繁华热闹,却也是岁月静好,温馨安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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