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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当丞相了 (桑狸)


  他扫了任遥和霍都一圈,见他们两个的神情都很古怪,秀眉微蹙,追问:“你们怎么了?又在说什么?”
  任遥只觉胸口像是梗了难以纾解的块垒,霍得直起身,留给文旌一句“让他告诉你吧”,便越过他,快步下了楼。
  她直奔门口而去,见外面已经下起了雪。
  西风猎猎,带着萧索冷意,漫天而降的雪花若筛盐,若碎絮,轻飘飘落下,顺着风劲儿打旋儿。
  举目望去,远处山峦连绵,苍穹灰暗暗低垂。
  任瑾和阿史那因站在马车前正在说着什么,一转身,见任遥出来了,任瑾忙过来,道:“南弦呢?”
  任遥道他在里面有些话要和霍都说,又端详了一下任瑾,问:“大哥,你不是说你若放下家里那些琐碎事独自出城会太过引人注目吗?那你怎么又来了?”
  任瑾轻轻叹道:“我思来想去,南弦既然已经牵扯进来了,我来不来,目标大不大,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再引人注目也比不上南弦来得引入注目吧。我来了,有些事还能在一旁把着关,能替他挡多少就替他挡多少,这些事南弦终归少插手得好。”
  是呀,这案子若是顺利,便会坐实了当年魏鸢暗害哥舒耶奇的罪责。
  要接受自己的母亲害死了自己的父亲,确实是一件残忍至极的事。更何况,退一万步讲,一旦坐实了魏鸢的罪责,那么便要让她付出代价,这么多条人命,那么多无辜的人,非得以命相抵才行。
  那么文旌难道要在接受了自己的父亲被母亲害死之后,再亲手将自己的母亲送上死路吗?
  哪怕那个人就是十恶不赦,就是该死,可如此这般,对文旌而言,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到了这一步,任遥才真正彻底地理解了父亲为何死活不让文旌插手旧案。
  想到这儿,任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隆冬严寒,呵气成雾,那轻薄的烟雾从嘴角缓慢散开,轻轻袅袅,仿若一缕轻纱。
  任瑾凝着轻笑了笑:“你这是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任遥轻轻靠在兄长肩上,叹道:“我有些后悔了,就不该听你们的话和阿史那因一起出城,我自己出来就好了,起码这样不会勾得南弦一路追出来找我。”
  任瑾脸上的笑容微滞,垂眸看她:“阿遥,有些事总是要迈开最后这一步的。”他顿了顿,倏然笑开:“你又肯叫他南弦了,起码你们之间的坚冰是破开了吧,这样一想,你还后悔吗?”
  任遥怔了怔,将额头从任瑾的肩上抬起来,眨了眨眼,为兄长的心细如发而惊诧。
  她以为,只有文旌才能从一个单纯的称谓上来判断出她是否刻意疏远。
  “什么后悔?阿遥你后悔什么了?”
  愣怔出神之间,文旌从身后走近。
  他一双如丹青笔墨精心勾画的眉宇如笼在霜气中,透出微微冷意。
  任遥侧低了头,用手指抵在脑侧,透出些许无奈。
  来得还真是时候啊。
  “快说呀,你后悔什么了?”文旌凛声追问着,薄唇紧抿,显然是不快了。
  任瑾见状,无奈地轻摇了摇头:“看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你们聊,我去前边交代些事儿。”
  眼看着任瑾漫步走远了,文旌才转回头,紧凝着任遥:“你是不是后悔答应要嫁给我了?”
  任遥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倏然轻笑出声。
  文旌脸色越发冷凝:“你笑什么?我很可笑吗?”
  他见任遥一个劲儿只顾着笑,也不答他,越发眉目紧蹙,出言恐吓道:“我告诉你这事容不得你后悔,你要是敢后悔,我……”
  “我不后悔。”任遥敛去笑意,直望入文旌眼底,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后悔。”
  文旌凝睇着她,紧绷的轮廓渐渐舒缓开,眼中那簇凛寒的光也渐渐温暖起来,他轻舒了口气,握住任遥的手,道:“我都知道了,阿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起去面对,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姑息她。”
  任遥眉眼微弯,却牵出几分担忧,几分怅然:“南弦,我就是后悔这个,这件事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文旌摇头:“义父将我养大,栽培我成人,你与兄长也皆视我如血脉相连的亲人,若我一昧置身事外,如何对得起你们?况且事关我父汗,我若是明知他有冤情而不替他伸冤,那我岂不是妄为子,妄为人。”
  任遥凝着俊秀又决绝的面庞,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反握住文旌的手。
  两人树影下执手而立,背后映着浅蓝的苍穹,成了一幅着色适宜的图影,落到了远处扶风的眼中。
  他却并不觉得适宜,只觉格外碍眼,不禁冷哼了一声。
  “你又怎么了?”
  江怜刚部署好了神策军,从他身后走近,谆谆劝道:“不管任小姐将来是不是丞相夫人,现如今咱们可是住在任府里,我劝你对任小姐和任大公子就算做不到好颜色,起码也客气些,到底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
  扶风唇角轻挑,透出几分讥诮:“可真应了那句话,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一惯好脾气的江怜这一回儿却丝毫不示弱:“是,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话,应当是有道理的,该短的时候就得短,不然成什么人了。”
  扶风咬了咬牙,冷声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当年丞相就是跟那位娇滴滴的任大小姐吵了一架,就自己跑去北疆了吗?我告诉你,他当年是被人逼去的!被人绑去的!将他逼上北疆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嘴里那好心的任大公子!”
  “你个笨蛋,难道你就没看出来,自从丞相回了家,跟他这位义兄之间是客气有余,却总好像隔着一层似得吗?”
  江怜吃了一惊,刚想说些什么,陡然警惕起来,将手摁在剑柄上,冲芦苇林后厉声道:“谁在那里?出来!”
  林中静默了一阵,随即传来细碎的拂曳声,任瑾轻撩着衣裾从里面缓步款款而出,道:“抱歉,无意偷听你们二位谈话。刚听了个开头,怕一出来大家尴尬,原想等你们走了再出来的。”


第34章 昔年
  这话说得很是婉转、温和,还带着一丝丝疏离的客气,让人想发作也无从下手了。
  江怜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还知道凝下心思想一想这事该怎么办,这毕竟是丞相的义兄,总得顾全颜面,不能让大家都难看。
  但扶风却不管这一套,他当即就要上前理论,话还没出口,就被江怜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他罕见得形色严厉:“你不要胡来!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大人自己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在这里替他出头吗?”
  扶风依旧一脸执拗不忿,但听了这话,挣扎的动作却小了许多。
  江怜见他有所松动,忙趁热打铁,扣住他的肩胛,低声劝道:“你得替大人想一想,你看看他回京后的表现,如果当真是记恨着从前的事,想跟家里人一刀两断,会是如今这模样吗?孰是孰非,恩多怨多,他心里是有数的,咱们外人又能看得多清楚?”
  扶风又别扭了一会儿,总算是被江怜劝下了,怒气冲冲地狠瞪了任瑾几眼,拂袖转身离去。
  江怜一直望着他走远了,才回过头冲着任瑾抱剑微揖,正想转身走,被任瑾叫住了。
  寒风潇潇在耳,吹动身侧的芦苇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浪,细碎的雪花迎面打在脸上,带着冷硬触感,慢慢消融,化作水渍漫开。
  雪花儿消融只在一瞬之间,但那点冷意却直渗入到皮肤里,慢慢散开,半天也暖不过来。
  任瑾拢了拢大氅,道:“其实我是想问一问,江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追随南弦的?你遇见他时,他又是个什么境况?”
  江怜垂眸沉默片刻,斟酌着开口:“我是在北疆遇见大人的,那时北狄骑兵入关,对百姓烧杀劫掠,混乱不堪。而当地匪寇盛行,各竖旗帜,更是乱上加乱。大人身边只有一剑,一人——那人就是扶风,他是最早跟在大人身边的。”
  他略停顿了下,悄悄觑看任瑾的脸色,虽然任瑾依然温和文雅,但他猜度任瑾大约不想听过多关于扶风的事,便岔开:“其实在遇见陛下之前,我们的日子并不好过。不是为别的,主要是缺钱。大人为人又刚正,不肯随浊波而流,劫掠之事是万万不肯干的,所以只能熬着穷日子。”
  “我们晚上露宿荒野也就算了,主要是饿肚子,饿得人心里发慌,逮着只野兔都恨不得连皮毛生吞了。最可气的,是还有人总来骚扰大人……”
  “什么?”任瑾的声音略微嘶哑,瞳孔骤然放大,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扶风叹道:“北疆本就鱼龙混杂,有些登不得台面的癖好也大为盛行。大人又长了这么一张招人的脸,自然——本来大人不屑于较真,真有不长眼的抓住了打一顿就算了,可这样吓不住人,总要不怕死的往上扑,后来大人没耐烦了,抓住一个放了点血,吊在辕门上,才算都震慑住了。大人凶狠残忍的名声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传出来的……”
  他说的甚是含蓄,但只消细想就该知道想要震慑住那群牛鬼蛇神,单靠‘放了点血’肯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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