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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当丞相了 (桑狸)


  魏鸢只觉一切荒诞至极。
  可纵然觉得荒诞、怪异,她细细思索之后,决定搏一搏。
  她只是个供人玩赏取乐的倌人,做梦都不可能嫁给堂堂铁勒可汗做正妻,更何况对方还给了她一个‘永不纳妾’的承诺。
  这样的诱惑,值得她下最大的赌注,因为她原本拥有的东西就很少。
  虽然皇后哥舒敏对自己弟弟的这个决定反对过,但哥舒耶奇不是一般的少年,而是铁勒可汗,大权在握,对于自己的婚事,他若是坚持,即便是哥舒敏也不能干预得太甚。
  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
  暗室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霍都从回忆中走出,眼神里流露出怨毒,狠厉地等着任遥:“就是为了成全殷如眉和任广贤,可汗娶了那么个女人回来,就是这个女人害得我铁勒数万铁骑全军覆没。”
  任遥咬住了下唇。
  唇齿间下了狠力,直到尝到了一丝丝血腥味儿。
  霍都那沙哑的声音近在耳畔:“成亲以后可汗时常带着自己的夫人入宫看皇后,魏鸢那个贱人竟跟大端皇帝勾搭上了!”
  “这样的丑事若是宣扬了出去,大端和铁勒都会颜面扫地。那狗皇帝因为忌惮可汗,想方设法算计他,派他去攻北狄。北狄驻扎在大端边境的兵马有二十万,而可汗手中的铁勒兵马充其量才五万,纵然我铁勒大军骁勇善战,可胜算也极低。”
  “可汗本来制定了周祥的攻伐计划,可是魏鸢那个贱人竟把布军方略泄露了出去,北狄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我军兵败如山倒,被困在韶关。那可恨的狗皇帝生怕可汗死不了,竟还派了影卫来杀他,我们当时刚刚与北狄苦战了一场,力气耗尽,丝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可汗……”
  霍都双目充血:“可汗拼死护着我,把我埋在了尸堆底下,我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
  他咬紧了牙关,恨意凛然:“魏鸢那个女人该死!殷如眉和任广贤也该死!”
  任遥本沉浸在那时光久远的凄凉惨烈一战里,听他这样说,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痕,哽咽着道:“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当初与北狄一战,铁勒兵败如山倒,我父母闻讯,急忙带着我和兄长赶去了韶关。母亲带着哥舒叔叔的军令前往长安,他们在沿途察觉到了大端影卫的鬼祟踪迹,怀疑铁勒兵败与大端皇帝难逃干系,因此准备向滞留在草原的铁勒余部求救。”
  “可因为母亲毁掉了婚约,渤海殷氏将她逐出家门,再不许她入草原半步,哥舒氏对她也极度厌恶,甚至连见都不会见她。她迫于无奈只能回长安找哥舒叔叔的夫人,请求她代为向草原求救。”
  “可魏鸢那个女人蛇蝎心肠,她假意哄骗母亲,将她稳住。更是在她的茶里下了毒,将她毒死……若非哥舒叔叔留在长安保护那女人的左将军权春秋暗中探知了真相,把母亲的尸体偷了出来去见父亲,父亲甚至都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任遥目光垂落,神色伤惘:“父亲一直瞒着我……直到三年前权叔叔来长安,我才知道母亲竟死得这么冤……”
  霍都放在案子上的手一颤,错愕地抬头看向任遥,瞳孔猛然收紧,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仿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目光呆愣,浑身哆嗦:“不……这不可能……”
  任遥抹了一把眼泪,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轰’的一声,门在此时被撞开。
  还是刚才那个伙计,他神色慌张地闯进来:“不好了……官兵……官兵把赌坊围了。”
  霍都阴悱悱地歪头看向任遥:“你带着官兵来的?”
  任遥立马摇头:“怎么可能?!”她脑中恍然闪过一道清光,自言自语:“该不会是二哥……”
  霍都狠瞪了她一眼,从案桌后绕出来,招呼伙计:“走,出去看看。”
  方才还烈火烹油、一派热闹的赌坊霎时悄寂无声,他们三五成堆地蹲在地上,双手扣在后脑勺,官兵拿剑指着,各自噤声,没一个敢抬头说话的。
  任遥跟在霍都身后出来,看了眼这情形,心里一咯噔,忙四处去寻阿史那因。
  找了一圈,找到了。
  他被两个神策军打扮的扣住肩胛,向后扭着胳膊,架得脚尖离地。
  从来长安起就威风凛凛的乌勒小王子此刻正浑身打颤,费力地仰头躲着他下巴底下将要戳上的剑尖,奈何他被钳制住了,躲也躲不了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雪亮银峰猫戏老鼠般的离他远一下……近一下……
  “文……文旌,我可是乌勒王子,我要是在大端出了什么事,我乌勒部落不会善罢甘休的。”阿史那因终于耐不住,梗着脖子开始恐吓文旌。
  文旌手里的剑稳稳当当,依旧保持着固定的间隙,一下又一下拿剑尖轻轻戳着阿史那因,不伤他,又足够把他吓得浑身哆嗦。
  闻言,文旌神情清淡,略挑了挑眉:“哦?那我更不能让你活着出去了,现在杀了,找个地方埋了,等将来就算乌勒来要人也要不到本相的头上。”
  阿史那因瞪圆了眼睛,蓦得,泄了气,仰头哀嚎:“你杀就杀,把剑离我远点,我宁可死,也不要被毁容!”
  任遥:……
  那凄惨的、中气十足的哀嚎声回荡在静悄悄的赌坊里,任遥只觉听得头皮发麻。
  倏然间,哀嚎短促地中断。
  文旌撤回剑,单手提溜起阿史那因的衣领,勒紧了他的脖子,冷声道:“叫啊,使劲叫,看看你这嗓门能不能传到乌勒去。”
  阿史那因双腿绷直,愣愣地看了看文旌,随即哆嗦得更厉害了。
  “本相忍你很久了。”文旌的声音依旧寡淡,但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一次次地挑衅我,是觉得我怕了你?你从乌勒一路来长安,怕是没在沿途打听清楚本相是什么人。”
  任遥本来想上前,说两句好话把阿史那因救出来,听了文旌的话,陡觉后背凉飕飕的,腻了一层冷汗,迈出去的脚尖轻碾了碾地,又默默地收回来。
  在那一瞬,她想起了任瑾的经典语录:死贫道不如死道友,贪生怕死不是错,阿弥陀佛……
  正当她自我安慰之际,倏然觉得背后袭来一阵阴风。
  她回眸看去,见霍都竖起鹰爪气势汹汹地朝文旌后背攻去。
  任遥一凛,忙大声喊:“二哥,小心背后!”
  文旌反应敏锐,立马窝回剑,侧身躲避,但奈何霍都的身法太过迅猛,眨眼间攻到近前,纵然文旌躲得快,还是被他抓中了左肩胛。
  ‘刺啦’一声尖响,左臂的缎袖应声裂开,松耷耷地挂在胳膊上,露出的那截雪臂上清晰的印着一道血红色的抓痕。
  任遥见文旌受伤了,心陡然绞紧,想立马奔到他跟前去看看伤势,可眼见霍都又杀意凶猛地攻了上去,她生怕会让文旌分心,忙又退了回来。
  奇怪的是,霍都接下来的一记杀招本是强劲使出,但却在文旌身前一寸,堪堪停住了。
  哪怕文旌将思寤戳进了他的右肩,哪怕他的血顺着银白剑身鲜红滴落,他都没有再动半分。
  而是紧盯着文旌裸|露在外的左肩看。
  任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缎袖碎裂,纹在左臂上的狼头纹身被半遮半掩地露了些许在外,她一个激灵,忙上前去抱住文旌的胳膊。
  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捏起碎了的袖缎,将左臂的纹身盖住。
  文旌冷睨了紧贴在自己身上的任遥一眼,拳头攥住,面容紧绷,冷得像座冰山,好像随时准备把她推开一样。
  可他终究在混乱中反应了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臂袖,又掠了一眼赌坊里的众目睽睽,重又凉凉地看向任遥,任由她替自己挡住。
  江怜和扶风恰在此时从外面赶了回来。
  扶风竖抱着剑,躬身道:“属下已搜过整个荒村,有可疑人已拿下,暂且关押在……大人你受伤了?”
  他脸色大变,奔了上来,作势就要把任遥推开,被文旌清冷地扫了一眼,才讪讪作罢。
  文旌道:“把这赌坊的人都押下去,分开审问。”他看向捂着伤口脸色惨白的霍都,微微眯了眼,神情探究,好像觉得这个人曾经在哪里见过,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盯着看了许久,始终无法回想起,于是作罢,歪头冲江怜道:“把他带下去治伤。”
  扶风和江怜应下,又忙不迭地在赌坊里搜罗出一间干净的厢房,以供文旌敷药更衣。
  任遥在文旌冰冷如霜的视线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涂了伤药,又扯过绷带一圈一圈绑严实,然后给他把半褪了的深衣拉上。
  而后,抬起头看向文旌。
  文旌眸中沉静如冰山,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跟阿史那因一起来这里?”
  任遥低了头,本该是犹豫的,可方才刚回忆了一遍往事,伤慨至深,软弱至深,只觉没有力气再去遮遮掩掩,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封层随着文旌的这一伤而轰然坍塌,她轻呼了一口气,坦诚道:“来见刚才被你刺伤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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