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美丽的脸庞,每晚都浸着悔恨的泪水,变得恶毒、扭曲。
她在无数个醉酒的夜晚,死死掐着他纤细的脖子,一边流泪,一边怨恨咒骂。
他还很小,没有力气反抗。身子软软的,连手都抬不起来。仰头看着母亲的脸庞,很想问她为什么要哭,但什么也说不出,只剩泪眼朦胧。
那种窒息感,构成他童年的全部。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不被祝福,没有人关注他,也没有人爱他。可现在,世上终于有人认可他的存在,而且希望他过得好。
他不是谢咎了,他叫,阿幸。
男孩遮着眼,仰头看晴空万里,浮云悠悠,咧嘴一笑。
他走到集市边上,瞅见一个面摊,刚想过去,肩膀忽然从后面被人拍了一下。
疑惑转身,看到一着青色道袍,挽梨木簪的年轻道士,正冲着他放肆地笑。
“找到你了,小倒霉蛋。”
*
阿幸出去后,那股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
徐碧琛开始后悔放他出去。
她以为自己至少可以等到他回来,未曾想,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已经远远超过她的预估。
女子急促地喘了两声,思绪逐渐恍惚。
她一把扣住季珑的手腕,道:“去把阿幸找回来。”
季珑见她脸色如此,心中大惊,莫名生出种无力掌控的恐慌。他使劲捏了捏她冰凉的手,努力安抚:“夫人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可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琛夫人又叫住了他。
“别去了,留在这儿…留在这儿…”
她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
徐碧琛撑起身子,费力地摸了摸他的头,笑说:“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把阿幸带上,对他好些,不要让他无家可归。”
他略显慌乱,低声道:“我是你的奴隶,能回哪儿去?”
“回大燕啊。”她眯着眼,梨涡浅浅,“记住,要做个好皇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过刚易折,先与他们弯腰也未尝不可。”
“妃子不要娶太多,你的眼光真的很差,娶回来,容易闹得家宅不宁。”
“还有,要清清楚楚记着我,本夫人从头到脚都漂亮,你怎么就记个眼睛?”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敲一下他的额头。
“十六年后见。”
说完,身子便如烟尘,被风一吹,渐渐消散于空气中。
季珑呆呆地看着她,疯狂去抓,疯狂去挡,扑倒在地,死死抠住黄土,哭得声声泣血,但最终,仍是失去。
她是仙子,已经回天上去了吗?
他迷迷蒙蒙想着,忽的,失去神志,重重栽倒在地。
顷刻之后,亭中涌进一批人。
为首那个惊呼:“虞大人,找到了!”
四处张望,没看见别的人,于是一把将人捞起,扛着走出去,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昏睡了几个时辰,景珏醒来时,马车已经驶离了云海郡附近。
负责侍奉他的人脸上一喜,掀了帘子,勾腰出去。没一会儿,虞牧卫过来,冲他行了个礼,难得露出喜悦的表情。
“五皇子,微臣终于寻到您了!这些日子您流落在外,不知又有如何奇遇。”
他头痛欲裂,一些模糊的画面飞速从眼前闪过。
“夫人…夫人…”
虞牧卫面露疑惑之色:“什么夫人?”
景珏猛地坐起来,拉住他衣角:“你们来寻我的时候,可有看到一个女子?”
“没有,您躺在凉亭里,周遭没有任何人…她就是最近收留您的人吗?此人长何模样,微臣定要将她寻到,重重赏赐。”
他想了想,低落垂头:“我不知道。”
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就像蒙了层雾气,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只记得一双明媚的眼儿,童稚与风情杂糅,笑起来弯弯的,像月亮一样好看。
还有,他喜欢她。
记忆犹如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支离破碎,数块缺失。他隐约记得在消散之前,她对他说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景珏捶了捶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大家说的对,这本都没写完,我怎么敢开新…那再存存稿吧,可怜巴巴。回去之后就该收拾季宝儿了,好滴~
第110章 苏醒
女子从梦里悠悠醒来,睁开惺忪的眼,捕捉到从花窗里透进来的第一缕阳光。
眨眼,一下,两下,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琛儿你醒了?”
一道惊喜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那人已经冲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她微愣了会儿,眼神迷惑,轻轻推搡了下男人的胸膛,怯生生地说:“你是谁…”
男人身体僵了一刻,缓缓道:“我是谁?”
他捧起女孩的脸,与她对视,眼里有溪水潺潺,有清风朗月,也有最柔最软的情思。
“夫人,我是季珑,您都忘了吗?”
美貌的少女把柳眉一拧,蹙着眉心,颇为抗拒:“我不认识你,能放开我吗?有点臭。”
他这几日未经沐浴,胡子拉碴,身上还有股淡淡男人味,着实算不上讨人喜欢。可她拒绝得也太直白了吧?
景珏有点受伤,但还是按着她的意思去做,松开女子,往后退几步,离她稍微远了些。他可怜巴巴地说:“那我去洗澡,洗完澡能抱抱吗?”
徐碧琛气结,怒气冲冲道:“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如此放浪形骸。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凭什么任你摸,任你抱?”
等等…
未出阁?
他讷讷地说:“夫人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不是你那满肚子肥油的相公吗?”
她一脸防备,冷淡地说:“我怎么可能会瞧上你?母亲明明中意羲和公子,他家世清白,在男女之事上也很有君子风范,而你看上去就是副花心样子,除非我眼瞎、脑子进水、猪油蒙了心,否则怎会舍他嫁你?”
景珏:“…羲和是谁?”
“羲和公子都不认识,你压根不是盛京人吧。”
他很出名吗?全天下都要认识他!
妒火中烧,偏自己确实没做什么好事,根本不敢与她顶嘴。只能认怂,讨好地笑:“我没撒谎,你真的是我夫人,不信问他!”
他指了指旁边坐着的道士。
观宇真人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参与这件事。
也许是他看起来太过诚恳,女子不由相信了几分,她沉痛地叹了口气,作出生无可恋的表情:“你肯定非常有权有势,若非强权相逼,我绝不会委身于你。”
他好像也听不出什么嘲讽,不自在地挠挠头,憨憨一笑:“我是挺有权的,嘿嘿,嫁我做娘子,你就不用受欺负了。”
徐碧琛‘嗤’了声,翻个白眼:“我在家受尽宠爱,无人敢欺,盛京的公子不说全部,起码十之有八都想娶我为妻,随便挑一个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没哪个恶婆婆敢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反倒是嫁了你,感觉恶老压榨、傻女人排挤,样样俱全,全部都少不了。”
她越说越扎心,景珏愧疚得无以复加,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只怕他已经噗通跪下求饶了。
“琛儿,你使劲骂吧,我是个傻子…我是个傻子!我母后也不是好婆婆…还有宫里的傻子女人,都是我的错。”光是责骂好像远远不够,他摇晃着脑袋搜罗一番,从桌上捡过来把水果刀,双手递给她。
“要不把我切了吧,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不如以身殉道,全了对你的心意。”
她把玩儿了下那把刀,眯着眼,语气危险:“这儿有止血的吗,待会儿我一刀下来你可能会死。”
观宇真人笑眯眯地说:“别怕,只管下手,贫道这里有的是膏药,保管他一时半会儿落不了气。”
“哦?”徐碧琛眼睛开始放光,满满都是兴奋的色彩。
她反手握住刀柄,一把拽住男人的衣领,将刀尖慢慢逼近。
他一动不动,傻笑着盯住她的脸。
刀尖到了眼前,男人还是不动,视若无睹。
她手定在原处,挑眉讥讽:“看什么看,不怕死是吧?我先挖你眼珠,再剁你命根,叫你再犯不了男人的错。”
“我在看你。”
他眼睛亮晶晶,隐约泛着泪光。
“夫人真的好好看呀,为了这一天的重逢,我等了快十七年,无论如何都看不够。”
徐碧琛撇嘴,纠正他说:“你才没有等十七年,中间迎了多少女人进门,还好意思说?”
他羞愧难当,神情瞬间黯淡。
“我…忘了。”痛苦启齿,不敢承认他犯了这样天大的过失。
“忘了?”她冷冷逼问。
观宇真人终于起了一丝怜悯之心,出声解释道:“这也并非他所愿。你去到梦境之前,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可能是镜花水月,所以十七年来,他没有一天记清过那段往事。直到你只身赴梦,全了这段因果,一切才尘埃落定。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碎片归位,补全了那段残缺的记忆。”
听完他的话,徐碧琛保持着极端的冷静。
她转头看向景珏,轻声说:“你记不清过去的事,所以,也把阿幸忘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