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惴惴不安地等着卫黎的话。
卫黎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甚至可以说是憋屈。
感情之前说的，都白说了。
这丫头还是动不动就跪。
“我先前不是说了，不需要跪我吗？不过是开个玩笑，小宫女你怎地这般敏感？”卫黎语气带上了三分愠怒。
他就这么令人害怕吗？
宋瓷的手一顿，她跪伏在地，额头触碰到了冰凉的地面。
玩笑？
宋瓷深吸一口气：“将军，奴婢见过太多因为一句玩笑，就处死一片宫女的王侯公爵，奴婢……无福消受这个玩笑。”
卫黎：“……”
第11章
卫黎看着宋瓷的头顶，看着她乖顺的模样，一时间竟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在军营待着，没那么重的尊卑意识。
跟随着他的护卫也和他同榻而眠过，在他眼中，他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哪里是什么奴才。
将军府照顾他的丫鬟，也都年纪比他大，府里规矩松，她们都像是半个姐姐，偶尔开个玩笑也不至于如此。
所以他不知道，深宫之内的宫女，会小心翼翼到了这般的田地。
是他疏忽了。
宫里宫外，天地之别。
宋瓷重重地叩头：“请将军责罚。”
卫黎有些头疼，怎么解释才好。
他撑着头，灵机一动。
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随即卫黎冷哼了一声：“怎么，故意给我找罪受？知道我是偷偷入宫的刺客，浑身是伤不得不找你一个小宫女躲着，还讽刺我王公侯爵？”
宋瓷没想到卫黎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大张着眼睛，有些发蒙。
卫黎不大自在地偏过头，侧脸对着宋瓷，唇角往下压，叫宋瓷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感受不到卫黎的怒意，可是看神情，他也是不高兴的。
宋瓷为难地皱起了眉头，这可怎么是好呢？
卫黎余光瞥见宋瓷居然还跪着，头疼又无奈。
“我……”宋瓷开口，只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我”字说了半天都没有下文。
卫黎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道：“好了好了，起来吧，总之，这件事情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拿身份压你，小丫头，你就当我是你救下的一个平民刺客，不用时时刻刻都怀疑我要责罚你。”
他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这丫头总不该这么害怕了吧！
就连他是个平民刺客的话都说出来了，宋瓷若还是天天将军长将军短地怕他伤害她，那他也……无话可说了。
宋瓷也没料到卫黎居然会这般说。
说自己是平民刺客……
宋瓷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将军，你就不怕，我告发你吗？”
卫黎顿了顿，然后蹲下身子，注视着宋瓷的眼睛。
宋瓷被盯得心慌，不明白卫黎要做什么，眼睛瞪得大大的，眨都不敢眨。
卫黎伸出手，敲了宋瓷的额头一下，他手劲儿不大，平生生地敲出了一股暧昧感来。卫黎笑了：“既然我敢躲在你这里，就不怕你告发我，反倒是你，小丫头，你可千万小心些，露了我的行踪，最先出事的，可是你。”
宋瓷愣愣地摸着自己的额头，除了哥哥，第一次有人这样亲昵地对着她。
哪怕——
卫黎站了起来，顺带拉着宋瓷的手腕，将她一起拉起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过于暧昧或者怎么样。
宋瓷眼底那点细微的波澜也回归于平静，她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道：“奴……我知道了，将军放心，宋瓷，不会将您的行踪吐露出去，我会守口如瓶的。”
卫黎道：“我信你，来，过来吃，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一顿饭折腾了这么久，卫黎觉得有些心累。
宋瓷和卫黎坐到了一起，两人沉默着将饭菜吃完，宋瓷收好了食篮，卫黎则是靠在床上，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来。
宋瓷转过头去，见到了他手上的信，有些意外：“黑色的信封？”
卫黎见她看见了，也不避讳，他招招手：“你可识字？”
宋瓷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实话实说：“大概的字都是认识的。”
卫黎这倒是有些意外：“很少有平民女子识字的，那你会写字吗？”
写字……
这是宋瓷的伤心之处了。
宋家不穷，做着人命生意，怎么可能没钱供儿女读书。
爹娘虽是不在意她，可是让她上学的钱还是有的，所以宋瓷也读得几本诗书。
只是她不善与人交往，长大了人多是自顾自的，所以没什么影响，可是小孩子，不一起玩耍的，就是外人。
外人就会被欺负。
加上宋瓷爹娘几乎没出现在学堂过，宋彦和她不在一起，所以落在其他的孩子眼里，欺负宋瓷也不会被惩罚。
宋瓷小时候，没少吃苦头。
长大了，想着当年，其实都是些小孩儿的恶作剧罢了，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过错。
可在年幼的，被欺负的宋瓷的心里，她觉得学堂是个令人讨厌的地方，对读书也有了厌恶的心理。
宋瓷很讨厌学习，识字是强迫的，写字，强迫也没用。
她一手字，只有天地鬼神以及她能认得出来——
写的是个什么东西。
宋瓷迟疑着点点头。
卫黎乐了，他刚好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招招手，道：“来，那你帮我做件事情。”
帮他？
宋瓷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用，她略有些局促，走到了床边。
卫黎靠在床上，拍了拍床，道：“坐下。”
宋瓷乖乖地坐在了床边。
“你这里有笔墨吗？”卫黎问道。
笔墨？
宋瓷自然摇头，这种东西，她怎么会有？
她又不需要给外面递信，她的爹娘……早就和她没关系了。
卫黎没有注意到宋瓷的黯然，他只是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先前就猜到这里没有笔墨，所以一起带过来了。
他扬扬下巴：“喏，去把你那柜头上的墨研磨好了，然后帮我写封信。”
她的柜头上有墨？
宋瓷一愣，立马扭过头，见到了自己的柜子上方，露出了一点黑色的边。
她看了卫黎一眼，上前将东西拿了下来。
笔墨纸砚，齐齐整整地放着。
卫黎从床上走了下来，对她道：“把它们放在桌上。”
桌子宋瓷已经收拾过了，闻言，她将拿下来的砚台还有纸笔，都放了上去。
卫黎道：“你坐下。”
宋瓷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
卫黎就站在他的旁边，他在壶里面装了点清水，然后倒了一点放到砚台里，拿起墨锭细细地研磨起来，太监服的袖子紧紧地扎着，干净利落，不用怕碰到墨水，卫黎眼神专注地研着墨，目光专注，一言不发。
他侧对着门，门外是阳光，一扇门阻断了光与暗，却留下了黑色的影，窗影落在了卫黎的身上，将他的身形切割成了两份。
他的轮廓更加明显。
宋瓷仰着头，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卫黎的睫毛长而浓密，低垂着眼，看着砚台的他，竟是有几分温柔之色。
宋瓷一时间看的痴了。
“你可会研墨？”不知过了多久，卫黎放下了墨锭，转过头，看着宋瓷。
宋瓷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她低下头，脸颊发热，羞愧地不敢抬头。
她方才是在做什么！居然对着一个男人露出那样的痴态！
听见卫黎的话，她摇了摇头，不敢答话。
卫黎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他笑了笑，道：“没想到我研墨这么专注是不是？我素来爱动，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可我娘亲却逼着我读书习字，做的不好就会被打，就连这研磨墨块，都得让她满意。练多了，也就好了。”
他道：“来，我说你写。”
宋瓷惴惴不安地提笔沾墨，有些结巴：“写……写什么？”
卫黎道：“身陷囹圄，勿救，一切按计划行事。”
想了想，他补充说：“写的难看些。”
字已经足够难看的宋瓷：“……”
不自觉地、紧张地、舔了舔唇，宋瓷抬头看着卫黎：“这样可以吗？”
卫黎接了过去。
龙飞凤舞，不细看，着实不知道在写什么。
卫黎静了一下，然后才拍了拍宋瓷的肩膀，道：“孺子可教，小丫头，这确实足够丑的，一般人都做不到。”
宋瓷：“……”
卫黎道：“以后这种事情，就交给你了。小丫头你还能写出更丑的不？”
宋瓷道：“不……”
“啊？”卫黎没听清楚。
宋瓷略有些艰难地道：“不……这，就是我原来的字。”
她的脸已经烧的和猴屁股一样了，宋瓷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手丑的人鬼难辨的字，而觉得难堪。
卫黎：“……”
宋瓷低着头，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卫黎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心软，他干巴巴地道：“那……那还挺有特色的……”
……宋瓷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她觉得丢脸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