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一时语塞。仔细想来,她似乎一直享受裴延对她的好,而不曾亲自为他做过什么。跟相思一比,的确是败下阵来了。
相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冷冷道:“我看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也不懂什么叫爱。没有为深爱的人付出过,努力过,还大言不惭地谈什么合适。你连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总之,我是不会放弃侯爷的!你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说完,她就径自离开了。
沈潆就近坐在廊下,抬头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相思说的一番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在她心中震起阵阵涟漪。这个年轻的姑娘轻而易举地看破了她。她伪装的喜欢,她伪装的依赖,甚至她伪装的恩爱,一点点地裂开,露出里头那个阴暗的自己。
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未想过为裴延付出什么。她是为了活着,活得好而在拼命努力着。而裴延只是她达到这个目的的踏脚石。
她的确对不起裴延的感情,可她能如何?她已经不会爱了。千疮百孔的内心,尚且缝补不了那个破碎的自己,如何还能放进去一个人?爱是个太奢侈的东西。
想不到活了这么久,论真心,论坦诚,都输给了一个小姑娘。还真是失败啊。
沈潆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凭着记忆找了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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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沈潆返回裴延的住处,发现里面多了几个人。她不敢贸然进去,便在门外等着。
屋里是得到消息的几个军中的将领,特意来找裴延。他们是裴延的亲信,彼此间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徐器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主将,根本使唤不动他们。
裴延回京的这几个月,军中看似群龙无首,实则井然有序。他们见到裴延,各个难掩激动的神情。
裴延逐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道:“我的喉疾,好多了。”
裴延以前与他们交流多是用唇语和手语,只有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开口说话。他们都知道这是个顽疾,很难治愈。听到裴延这么说,自然是万分好奇。
“侯爷此次回京,可是有什么奇遇?多年未愈的喉疾居然治好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问道。他长得十分粗狂,说话的声音却温文尔雅,而且用词也是文绉绉的,与外表极不复合。
旁边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笑道:“只怕不是什么奇遇,而是艳遇才对吧?听说侯爷纳了一房貌美的妾室,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开开眼啊!江南的美人,应该都是柔情似水的吧?”
一屋子的人全都哄笑起来。
这常山和常海是两兄弟,外表长得一点都不像。常山是火头营的头头,常海是前锋营的校尉。常山原本是个厨子,参军之后就进了前锋营。可是一次战役中伤了腿,没办法再上阵杀敌,裴延就把他调去火头营。后来常海参军,比常山更加骁勇,没几年便成了前锋营的校尉。
他们平时在裴延面前也常有口无遮拦的时候,裴延一般都不会跟他们计较。可这次,他们笑着笑着,发现裴延的脸色有些发黑,纷纷止住了笑声。
裴延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来,严肃地问道:“鞑靼的情况如何?”
那些人也恢复了正经,常海禀报道:“鞑靼的王庭被二王子和三王子的兵围得水泄不通,只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斥候试了几次,都探不到有用的消息。现在只等老汗王归西,他们就会动手,大王子和四王子毫无胜算。”
“他们有多少兵力?”
“具体我们也不知道,但加起来肯定不少于十五万。而且几乎都是鞑靼的主力。他们守在王庭,彼此制约,一旦别国趁机发难,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集结军队。”
沈潆站在门外认真听着,没想到那两位王子的手中有这么多的兵力。而且鞑靼的王庭离前线尚有一段距离,若四王子成功叛逃,裴延再派兵过去,能不能打赢另说。只怕到那时候,鞑靼早就换了汗王,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屋中还在激烈地讨论着,沈潆也在默默地听着。打战的事情她不懂,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可皇权更迭的事,她算亲身经历过。当初九王夺嫡,可比鞑靼王庭的阵仗大多了。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裴章就是这样抢到了皇位的。
那几个人知道裴延刚到大同,需要好好地休整,也不敢久留。没过一会儿,他们就陆续从屋里出来,由青峰领着出府了。现在非战时,他们不用日夜守在军营里。有在大同购置府邸的,就打道回府,探望亲眷。而没有府邸的,则会去烟花之地风流快活一番。
沈潆从角落里走出来,进了屋子。
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大沙盘,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小旗。裴延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沙盘,没注意到她进来。
“侯爷。”沈潆叫了一声。
裴延抬起头:“怎去了这么久?”
“我早就回来了,看到你跟部将在谈事情,所以没敢进来。”沈潆神色如常地站到裴延的身边,“这是什么?很有趣的样子。”
裴延手里拿着一根长杆,指了指沙盘说道:“上面是我军和鞑靼的兵力分布。鞑靼的王庭集结了十五万大军,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法子,估计是行不通了。”
沈潆点了点头,绕着沙盘走了一圈:“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裴延看她的神色:“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沈潆看着沙盘说道,“九王夺嫡的事情,侯爷应该记得吧?九王的实力都不弱,每个人都有希望问鼎皇位。他们互相争斗好几年,斗得几败俱伤,皇位却落在了今上的手里。那么同样的,二王子和三王子既然都有意汗位,手握重兵,现在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而已。只要想办法破坏他们之间的联盟,让他们彼此先争斗起来,斗得你死我活。那时侯爷不用出兵,大王子和四王子也能顺利接掌汗位。”
裴延露出激赏的目光,几步走到沈潆身边,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还转了两圈。
沈潆大惊失色,双手撑着裴延的肩膀:“侯爷,快放我下来!”
裴延便收了手臂,让她落在地上,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用力揉着她的头发:“你何止是小狐狸,简直是小诸葛!你是怎么想到九王夺嫡之乱的?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孩子。”
沈潆皱眉,狐狸?诸葛?这都什么跟什么。原来他心里是这么形容她的……她隐隐觉得好笑。那道暗沉破碎的嗓音听习惯了,倒也觉得独特,犹如断弦之声。她从前会用箜篌拟物,与这差不多,所以从不觉得难听。多年不碰,技艺恐怕早就生疏了,但抚琴时那种愉悦的心情,却不曾忘记过。
“那场动乱,几乎给大业带来没顶之灾,京城世家,倾覆过半。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我当然印象深刻……侯爷,您把我头发弄乱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梳好的。”沈潆去抓裴延的大手,不让他乱揉。红菱和绿萝不在身边,没有人帮她,她只能自己动手。常常要费半天工夫,才能把头发盘上去。他倒好,随手就弄乱了。
裴延看到沈潆的发丝掉落几根下来,散在脖颈上,衬得那里一片玉白细嫩。他的呼吸停滞,忽然把她抱了起来,进入内室,放坐在暖炕之上。
沈潆扭头看他,他去拿了木梳和铜镜来,放在炕床的矮桌上。他径自坐在沈潆的背后,动手熟练地解了她的发髻。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散落下来,裴延抓了一把在手里,如绸缎般光滑细软。
他碰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发香,才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发现沈潆不会梳发髻,每日花了大量时间,但都弄得歪歪扭扭的,毫无美感可言。只不过那时忙着赶路,他虽有心,也顾不上帮她。现在终于可以静下来,好好地帮她梳个像样的发髻。
沈潆看着铜镜中印着的两张脸,一前一后,一大一小。裴延梳得十分认真,动作也很轻柔。梳子从发顶直梳到发尾,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侯爷怎么会盘发?”沈潆打了个哈欠问道。
问完才发现这是个蠢问题。他打小在乡间生活,恐怕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从军之后,身边也无法跟着心灵手巧的丫鬟,梳头当然要自己动手。
裴延谦虚地回答:“会一点。”他会梳几个男人的发髻,应付平时的各种场合没有问题。但他从没给女子梳过头,也不敢下重手,生怕弄断她的头发。所以最后的成果如何,他还不知道。
“侯爷,那位相思姑娘,要在这里住多久?”沈潆又问道。
“你不喜欢她在这里?”裴延反问,“可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沈潆很快地摇了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说,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我第一次来大同,客随主便,你们从前如何安排,今后照旧便是,不用顾虑我。倒是您之前说,到了大同,有事情交给我办,现在可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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