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章冷冷地看着他们:“在朕的眼皮底下,重兵把守的皇宫,让几十个外族人溜进来不说,还让他们把要犯给劫走了。过几日,是不是有刺客要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而你们都不知道?!”
“皇上恕罪。”众人齐声喊道。
“除了这句,你们还会什么?限你们三日把兀术抓到!”
冯淼抬头看着皇帝:“可是皇上,京城那么大,就算挨家挨户地搜,也需好几日的时间。找那么三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请您明示,我们要从何处下手……”
裴章道:“三个受伤的人,能走得远吗?他们想藏身,又不想引人注目,当然就在皇城附近。怎么搜,去谁家搜,还要朕教你?”
冯淼不敢说话了。他听这话的意思,皇上好像知道兀术在哪里?
皇城附近,又不引人注目,无非是那些王公大臣的府邸。兀术是鞑靼的王子,朝中与鞑靼尚算熟悉的只有靖远侯。兀术又是靖远侯送到京城来的,那这么说,兀术很有可能去找靖远侯了。
如果真的带人去搜靖远侯府,又把人从靖远侯府邸把兀术搜出来,那真是一场血雨腥风……
“都下去吧。”裴章不耐地挥手道。
一行人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裴章余怒未消,胸膛微微起伏,脑中有一阵晕眩的感觉。他伸手扶住龙椅的椅背,努力地晃了下头,视线复又清明。御医要他平心静气,多多休息。可他知道兀术被人救走之后,抑制不住地气血上涌。
他的皇宫,他的臣子,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牢固和有用。
可紧接着,推测出兀术有可能的藏身之处后,他的内心深处又莫名地涌出种兴奋的感觉。他一直想找机会除掉裴延,现在老天终于把这个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早已经下了圣旨,窝藏兀术,罪同谋逆。以裴章对裴延的了解,这个人满腔热血,骨子里极重义气,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只要裴延敢帮兀术,那么他就是自寻死路。
靖远侯这根刺早已经埋在他心里多年,从裴家与先帝在世的纠葛,再到如今裴延对他皇权的威胁,两代的恩怨累积下来,几乎到了无法共存的地步。
“皇上。”大内官走进来,作揖道,“几位阁老求见。”
前些日子,因为皇帝对鞑靼使臣团的怠慢,阁臣已经多番进谏。裴章不耐烦与这些老朽之人解释自己的动机,依旧是我行我素。在他的版图里,整个北境都应该划入大业的疆域,而这一天,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这群顽固的老臣今日见不到他的话,明日肯定还会再来。
“让他们进来。”裴章坐在龙椅上,神色恢复如常。
高泰等人进入殿中,二话不说地跪在地上。高泰最晚入阁,官位也比较低,所以跪在最后。这里本来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但是入了阁,在朝为官,便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今日这些人说要来进谏,若单单他一个置身事外,恐怕以后也没办法在内阁呆下去。
他自诩了解皇帝。虽然他与皇帝的接触不多,只是此前开经筵的时候,做过几次日讲官。但他发现皇上对任何事物,包括儒家经典都有自己读到的见解,并且很难被改变。
高泰前面的老臣说道:“皇上,此次鞑靼使臣团之事,归根结底,是皇上之失。您现在弄得满城风雨,边境紧张,是否考虑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裴章说得云淡风轻:“不过是开战罢了,有何可惧?”
“皇上。”另一个大臣说道,“这些年,大业与鞑靼在边境虽时有摩擦,但没有再起大规模的战争,是两国百姓之福啊!如今您将鞑靼汗王的亲弟弟扣押,还要治他的罪,这不仅仅是两国邦交的问题,更是侮辱了鞑靼的王室。鞑靼举国上下,会为了尊严而向大业宣战。那么两国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不就付之东流了吗?”
大业的文官向来敢作敢为,为了说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哪怕豁出性命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内阁本就是为了帮助皇上处理大小政事而存在,同时也肩负着监督帝王言行的责任。
裴章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的先祖本就是从鞑靼皇室的先祖手中,夺得的江山。你们以为,我们跟他们真的可以和平共处吗?鞑靼物资缺乏,每到冬天,就有许多平民百姓会冻死和饿死。那些手握兵权的贵族,就会伺机侵扰我国的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们口中所谓的数年和平,只是我们一再的忍让,没有报复回去而已。”
他站起来,走到几个重臣面前,手背在身后,脊梁挺得很直。
“朕告诉你们,他们想要多开互市,不过是想让更多的鞑靼人能到大业来,了解我们,从而想办法对付我们。让双方的军队各退几里,这是权宜之计。我们中原人讲信用,等到真把兵撤了,在那里生活的百姓,都会因为这个愚蠢的决定而付出代价。”
高泰看到跪在他前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不得不说,皇上的确是个天生的帝王。不管鞑靼是否抱着这样的心理,被他这样煞有介事地说出来,在场的人就无不信服。懂得操纵人心,才是帝王权术的最高境界。
裴章抬手按了按额头,说道:“朕有些累了,众位爱卿若没有别的事,就先下去吧。”
这几位阁臣本来都做好了拼死进谏的准备,现在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都有些悻悻然,只能告退。高泰按制是要最后退出去的,但皇帝忽然叫住了他。
其它人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只能跪在地上不动。
“方才高爱卿怎么没说话?”裴章问道。
高泰眼皮一垂:“臣觉得皇上做事,应当有自己的理由。臣入阁不久,自认对于政务的理解不会比别的同僚或者皇上深,因而没有说话。”
裴章习惯了听那些文臣滔滔不绝地各抒己见,头一次见到这样会藏拙的,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好感。他走回龙椅坐下来,一边翻着奏章,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有个女儿,是皇后的闺中密友吧?”
高泰不知皇上怎么问起阿锦来了,连忙回道:“是,小女在年少的时候就认识皇后了,共同拜在一个大家手底下学箜篌。”
“朕好像听皇后说过,她是个用香的高手?以前还曾送过安神的香囊给皇后。”
高泰点了点头:“小女对香和药是有几分钻研,臣有时头疼脑热的,懒得请大夫,便叫她回家看看,多数也能治好。”
裴章扯了一下嘴角:“既如此,庄妃生了皇子之后,总说睡不着觉,你改日叫她进宫,去蒹葭宫给庄妃调个香,好让她能睡得安稳些。”
高泰尴尬地笑了笑:“宫中有太医院还有御药房,小女那雕虫小技,只怕上不得台面。”
“无妨。太医院用的药太过讲究和慎重,庄妃也不喜欢。也许你女儿调配的香,正好能对她的胃口。”
高泰只能俯身道:“既如此,臣回去后就告诉她,让她挑个娘娘方便的时间,进宫来吧。”
裴章颔首,高泰就退出去了。
高泰出宫回家,匆匆地找到高南锦的房间。高南锦正在教两个孩子写字,看到高泰来了,笑着说:“父亲来得正好,快看看他们的字有没有进步。”
高泰作势夸了几句,就把高南锦单独叫到屋外,告诉她:“你近来可有做过什么事,惹得皇上注意了?皇上今日忽然问我你会不会调香的事儿,还提起了皇后,要你进宫去给庄妃娘娘调香。”
高南锦闻言,面色变白。难道皇上知道了那件事?自从那个御药房的人出事以后,她就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可皇宫里风平浪静,她以为自己已经过关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高泰皱眉问道。
高南锦的手抓紧帕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父亲多心了,女儿只是不想进宫,那是个伤心地啊。”
高泰叹了一声,知道女儿与嘉惠后是打小的情分。嘉惠后入葬皇陵那日,她还在那嚎哭了一日一夜,险些晕厥。
“没事就好。皇上近来处事,冒进了许多。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剑锋所到之处,难免有损伤。只怕最近就要发生大事。阿朗来信告诉我,要我对朝堂的事装聋作哑,别太出头,你自己行事也记得小心点。”
“父亲,我知道了。”高南锦轻声应道。
高泰负手离去,等他走远了,高南锦才虚脱一样,沿着柱子滑落在地。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她逃开了,没想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那日,她从御药房取香,的确看到里面有一味多余的香料,也没注意。后来在长信宫点燃,她才闻出那香料是黄栀子,黄栀子性寒,不适合给沈潆使用。
起初,她以为是后宫什么人下的手。因为这味香料,实在是不起眼,很难查得出来,燃烧之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除非是天生对香气很敏感的人才能觉察出来。而她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当时,沈潆在睡着,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出来。当天晚上,沈潆就死了,她还安慰自己,那味香料不足以要人性命,充其量只是让人难于生育。而沈潆已经病入膏肓,根本不可能再给皇帝留下血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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