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长街后,谢骞回头望一眼城门洞,残阳如血,暮色深沉,威严壮丽的宫墙矗立在渐渐黯淡的夕晖之中,那个躲在暗影中的青年仍然站在那里,身影似乎已经和暮色融为一体。
谢骞不知道罗云瑾会在那里看多久。
太子妃究竟是何等绝色季和怎么会恋慕她呢
谢骞叹口气,扶着面色阴沉的谢太傅走远。
夜幕四合,朱瑄踏着如银月色回到东宫。
小满等在阶前,行礼毕,细细说了请谢骞来帮忙劝走谢太傅的经过,道“太子妃殿下让洪山他们送谢太傅回府,谢侍郎很乖觉,对外说谢太傅拦着马车是因为以为他在马车上”
朱瑄眉头轻皱“谢太傅拦着马车,你们就让他拦了”
小满几人面面相觑谢太傅可是扶持嘉平帝登基的功臣啊他顽固倔强,不畏权势,连郑贵妃都不敢啃这块硬骨头,何况他们呢他们不能对谢太傅来硬的,万一谢太傅倚老卖老大闹一场,传出去会妨害太子爷的名声,他们不敢冒险呐 朱瑄停下了脚步,站在被月光照得透亮的回廊里,眼帘微微抬起。
他脸上表情如常,但众人却知道他这是动了真火。太子平时温和儒雅,从不苛待宫人,可是如果有宫人敢吃里扒外,太子也不会心慈手软。
回廊内一片冷寂,鸦雀无声。
小满几人立刻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朱瑄冷淡地道“自己去领罚。”言罢,拂袖而去。
小满几人跪在地上,不敢求饶。
扫墨目送朱瑄走远,摇了摇头,走上前几步,站在小满身前,冷声问“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小满汗湿衣衫,手心也全是冷汗,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扫墨继续道“你们也太实心眼了太子妃殿下在马车里,别说只是区区一个谢太傅拦人,就算满朝文武拦在马车前面,你们也不该停下来直接绑了人过去就是了谁比得过太子妃殿下尊贵你们奉命保护太子妃,眼里心里就应该只有一个太子妃殿下管他是哪路神仙,你们都不必理会今天谢骞过来劝走了谢太傅,如果他没来呢如果他劝不走谢太傅呢如果谢太傅是个莽夫,非要冲到马车上一看究竟呢你们是拦还是不拦如果拦着马车的是昭德宫的人,他们要你们交出太子妃,你们是不是也要等请示过千岁爷再回绝他们”
小满面红耳赤,头垂得更低。
扫墨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怕什么,你们不想把事情闹大,怕妨害千岁爷的名声糊涂千岁爷平时是怎么吩咐你们的行事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吗太子妃的安危是第一,其他的用不着你们操心得罪了谢太傅又怎么样千岁爷自有主张昭德宫的人我们都敢回呛,碰到谢太傅怎么成缩头乌龟了”
小满擦了擦鼻子,瓮声瓮气地道“谢太傅毕竟是朝中重臣”涉及到朝堂之事总应该慎重一点。
扫墨一口剪断他的话“官位再大那也不关你们的事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太子妃”
“我记住了”小满答应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可是太子妃殿下不许我们对那些官员太凶”
扫墨一笑,俯视着小满,手中拂尘狠狠地甩过去。
小满疼得唉哟一声,捂住脑袋。
扫墨冷笑“你也是越活越糊涂了主子宽厚,你也没脾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太子妃殿下要你对谢太傅客客气气的,所以你不敢太莽撞你这些年伺候主子的机灵都是假的难道不会随机应变太子妃殿下可以宽厚和善,你们不能太子妃殿下说什么,你们仔细听着,但是你们自己心里要有谱下回再碰上这样的事,甭管是谁,你们不必理会,太子妃怪罪下来,你们领罚就是只要太子妃不出一点差错,千岁爷不会亏待你们。”
小满和洪山几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点头道“多谢公公教诲,我们明白了。”
太子妃温和宽厚,不愿生事。但是皇太子不允许太子妃受委屈,所以他们这些伺候太子妃的人要懂得适时出来当恶人,即使太子妃怪罪,他们也不能让外人轻慢太子妃。
不管怎样,太子妃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扫墨点点头“明白了就好,虽然今天没出什么大事,不过你们还是去领罚吧。”
众人应是。
金兰在书房里看书。书案上散乱堆叠着一堆翻开的书册、画轴、舆图。她看书东翻一本西看一本,看到需要做标记的地方就直接摊开,朱瑄每次看到她的书案都会皱眉头。
宫人通禀说朱瑄回来了,她惊讶地放下书“怎么没叫我”
朱瑄从半卷的珠帘踏进屋,走到她背后,按住她肩膀“别起来了你看书的时候总是很专注,他们叫了几遍。”
金兰还是站了起来“我真没听见”
朱瑄脱了外面的衣裳,解开道袍系带,让人传膳,拉着金兰看了一会儿。
她眨眨眼睛“怎么了”
朱瑄笑了笑“没事,想看看你。”
她的胞弟一点都不像她。
金兰想起谢太傅拦车的事,吃饭的时候一五一十告诉朱瑄,道“谢太傅回京了,明天可能还会去找你。”
朱瑄夹了一筷子羊肉塞进她碗里“我刚刚接到消息,谢太傅提前进京,他之前给我写了封信,我没有收到,他想劝我利用张公公这次的事彻底扳倒钱兴。”
金兰不大懂朝堂上的纷争,不过朱瑄还是会耐心解释给她听,怕她自己东想西想跟着担心。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必退让。”他轻声说,想了想,放下筷子,握住金兰拿筷子的那只手,“记住了没有”
金兰被他捏着手,没法夹菜,只好停下来,反问“我稍稍退让一下就能平息争端,不是两全其美吗”
朱瑄没说话,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头。
金兰吃痛,皱眉拍开他的手。
朱瑄紧握着她的手指不放“这不是两全其美任何让你受委屈的方式对我来说都不是两全其美。”
金兰一怔。
朱瑄拉过她的手,低头吻刚刚他捏痛她的地方“下次不许这样了。”
吻落在指尖,金兰一阵心悸,红着脸点了点头。
第84章 消寒图
小满几人领罚后依旧回到金兰身边当差。
张公公的葬礼风光隆重,厌恶宦官的朝臣和老百姓在白云寺围聚一堂,有人号召众人一起冲进内城烧了钱兴的宅邸,响应者无数,五城兵马指挥司、顺天府衙门和锦衣卫抓了不少人,这下更是火上浇油,朝野之间一片义愤填膺,群情鼎沸。
谢太傅第二天果然要求东宫出面,朱瑄没有理会,少詹事、谕德等人也躲着不见谢太傅。
谢骞劝谢太傅“这锅粥已经熬成这样了,添多少水也没用,您何必把皇太子拉进来蹚浑水您别不是老糊涂了吧”
谢太傅狠狠地瞪孙子一眼,道“太子生长于深宫之中,身边亲信之人也是宦官,来日太子主事必定倚重宦官,届时再劝太子疏远内竖,为时已晚”
谢骞无奈宦官是皇帝用来钳制文官、遏制内阁的手段,谢太傅以为用君子立身立德的那一套就能劝阻君王疏远内宦吗现在的嘉平帝不会废置司礼监,将来的朱瑄也不会 除非阁臣事事以天下社稷为先、以君王为重,全都一心一意当辅佐明君的贤臣,不为己谋私,不拉帮结派,不互相倾轧那可能吗 祖父一意孤行,谢骞阻止不了,只能庆幸满朝文武都知道谢太傅年老固执,只能当一个响亮的活招牌,跟着他一起逼皇太子表态的只是少数。嘉平帝深知谢太傅的性子,也没有理会他。
钱兴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谢太傅每次见到他就板着脸怒骂他残害忠良,他身为掌印太监,一度权倾朝野,如今被嘉平帝疏远,不得不忍气吞声,即使被谢太傅指着鼻子痛骂也不敢辩驳,只能回避。
朝中大臣暗暗舒口气谢太傅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是他是真不怕死,也是真的一片忠心,也只有他能稍稍制得住钱兴这样的人。
钱兴还没有完全失势,但是后宫中的金兰已经明显感觉到宫中的暗流涌动。
德王妃和庆王妃对她比以前更加热情,宫中妃嫔一看到她就满脸堆笑,周太后也比先前要慈祥亲和,废后吴氏和王皇后隔几天就打发给她送一些她们亲手做的针线礼物。宫中大宴,朝中命妇看她的目光不再是好奇的打量,而是一种仔细斟酌揣测她喜好的审慎观察。
这天金兰在摛藻阁看书,偶然看到一篇文章,心中一动,叫来小满,让他把书送到书阁去。
小满应喏,捧着书走进书阁。
朱瑄正和少詹事几人议事。
现在刘敬的新河和宋素卿的疏浚贾鲁故道同时进行,刘敬那边进展非常快,宋素卿这里却还没有太大的进展,东宫属臣心急如焚,建议派人去督促宋素卿,不过这个人选是个难题。少詹事和谕德意见不一,两人有些小争执。
朱瑄坐在窗下,一身深月白常服,抬眼间看到小满,眼神示意他直接进殿。
少詹事几人对视一眼,停下不吵了。
小满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朱瑄身边,奉上书“千岁爷,殿下刚才看到这页书,说是和谢太傅有关,要小的一定送来给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