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礼虽不值几个钱,却重在心意,样样出自她手,这便是最要紧的。
青桃带着人去送,没多久便回来了,说穆公公已经好生收下,还说路上遇见了夏小姐,夏小姐愁眉不展的,似乎心事很重。
秦婵笑了笑,心下了然:“听闻夏大人要她进宫选秀,她不愿意,自然不高兴。也罢,咱们这就看看她去。”
夏露今日来戏园子听戏,坐在雅间里,正闷闷不乐嚼着小香梨,忽瞧见秦婵也来了戏园子,夏露立刻拉她进屋,好一顿诉苦。
“我进什么宫,选什么秀!皇上一把年纪,都能给我当爹了!”夏露嘴一撇,险些哭出来。
秦婵道:“你若实在不愿意进宫,我倒有个法子,不知管不管用。”
“有法子快说呀,你是不是要急死我。”夏露催促个不停。
秦婵沉吟片刻,才道:“我家中有个丫头,名叫青荔,七夕节时大家聚在一起玩过,你可记得她?”
第二十五章
“我记得她, 是那个打金丝络子的。”夏露思忖一会儿点点头。
秦婵说正是她,接着道:“实不相瞒, 我江南的舅舅家, 今年照例也得派个女儿进宫选秀, 他担忧女儿被选上, 便想出个收养女的法子来, 替女儿进宫。”
夏露撑着下巴,听得极为认真。
“舅舅托人问我母亲, 能不能帮忙寻找可靠的女孩儿,嘴严不乱说又愿意进宫的,我母亲想了想, 便想到了青荔。青荔深得我母亲喜欢,她为人好,听话乖巧,在我哥哥院里终日无事, 打发时间度日,我母亲早有意调她去别处做事。舅舅修书来问, 母亲立刻便想到这是青荔的好出路, 但凡进宫去, 若被皇上看中了便做了主子, 若只做个宫女, 过几年出宫时,懂了许多礼仪规矩,来求亲的好人家必然也不少, 对青荔来说,两条出路都比在府里做一辈子下人好得多。再一问青荔,她说愿意被我舅舅收为养女,代替表小姐入宫,于是这事便定下来了。”
秦婵一口气说了老多话,此刻终于说完,停下来吃口小香梨。她想着青荔真真是个听话好性子的,母亲叫她做什么,她都说愿意,没有一回拒绝。其实,若她不愿去,母亲也不会逼她一分一毫,这么多年在府上,也没见她与谁红过脸。
青荔若成了舅舅的女儿,那便是她的表妹了,往后还得多多照应她才是。
夏露点头道:“这法子倒是巧,下人嘛,一辈子难出头,能进宫面见天颜,若有机会承宠便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了,一个个必然当成天大的福分,欢天喜地应下。只是不知道,我爹那个老顽固肯不肯答应,收个养女替我进宫。”
秦婵笑了笑,说道:“只要夏大人肯答应,再找个嘴严的好姑娘,吩咐她不要乱说实情,办完一应手续,你便不必选秀去了。我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你裁度着用吧。”
戏园子里今日唱的是昆山腔《浣纱记》,两人在二楼雅间边说话边听戏,夏露笑称,这西施真是好福气,进吴宫享福那么多日子,最后还能与范蠡双宿双飞,真叫人羡慕。
秦婵打趣道:“怎么,难道你又想进宫了?想进宫享福去?”
夏露神神秘秘道:“其实,我最羡慕的,是她嫁了范蠡那样的俊俏郎君。”
“原来你是个好色的。”两人又说笑了一阵。
秦婵见她渐渐高兴起来,便不再留,说一声“还有事”就回家去。
待到夜里,霍深回到王府,穆公公就将秦府送来的几件回礼呈上。
“王爷,王妃的手可真巧,这套衣裳,还有这鞋袜,这些东西都是王妃亲手为王爷做的,瞧着比宫里做出来的还好。”穆荣不住赞道。
霍深挑眉,放在灯下细看了一回,又将衣服穿起来试,竟是十分合身。
漆盒里装的梅花酥,霍深也打开尝过了。漆盒分上下两层,每层十二个酥点,涂成四种颜色,各包了四种口味的馅料,个个精致酥香,口感油润松软。
他没想到,秦婵做吃食的手艺也这般好。
莲蓉馅儿在口腔中细细化开,唇齿留香,霍深吃下许多梅花酥,擦过手又去翻看佛经,翻着翻着,有个染成湖蓝色的小纸笺,顺着松动的书缝掉出来。他弯腰拾起,就见小纸笺上以簪花小楷写着半句诗——
但愿人长久。
穆荣抱着王爷夜里要看的书过来时,就见王爷十分安静坐在桌前,盯着手里的物件,像是正在想事儿,眼神却难得柔和,想来是收到了王妃回礼,心里高兴。
霍深忽然轻叹了一声,将小纸笺好生收起。这声叹息叫穆荣吓了一大跳,连忙走上前去问:“王爷可有心事?”
不过,依照王爷的性子,纵使他遇着的麻烦再多,也从没像今天这般叹出声来,也不知他今儿这是怎么了。
霍深不言。他只是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的弯月,又接过他手里的书去看。穆荣辨不明他的情绪,只得将这事放下。
时日如飞,眨眼间九月十四到了。
大婚的前一夜,秦府上下灯火通明,到处都悬挂了红绸红灯笼,管家带着下人到府中各处查看东西缺不缺,各项安排是否周到,确保明日一切都能顺顺利利,二小姐风风光光嫁进王府。
秦婵坐在妆台前,一面梳理头发,一面对着镜中的自己发怔。
“小姐,快睡吧,明儿还要早起抹妆呢。”青桃道。
秦婵攥紧了手中的篦子,看见窗外下人忙忙碌碌,又听青桃说了这句与太子成婚前夜一模一样的话,她呼吸一滞,更加紧张不安起来。
“我今夜不睡了,就坐在这儿。”秦婵把眼睛睁得溜圆,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手里摆弄起她明日要戴的一盒珠翠头面。
她运气最差,她是知道的,前世今生最大的不得意,就是新婚前太子薨,使她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骄傲。秦婵倒吸一口凉气,又轻轻吐了出来,心口闷闷地发疼。今夜,她怕极了再出同样的倒霉事。
虽说玄智大师合过八字,说过吉言,这婚事应当不会有错,可再一想到她嫁去伯府的当日,前脚进门,后脚伯府满门获罪下狱,她便又悬起心来。
不到亲身经历的那一刻,她是绝对不敢放心的。
“您这是何苦呢,明天可累人了,哪怕眯一会儿也好哇。”青桃劝道。
秦婵不肯听,必要守在这坐着,还叫青桃回去睡。她若不睡,青桃也不敢回去,只得陪着她一同守着,坐在一旁的小榻上困得直点头。
烛火暗了些,秦婵用金钗挑一挑灯芯,又取出笔墨来抄佛经,一笔一划都格外专注。她不信佛,只是求个心安。
也不知她抄了多久,青桃也迷迷糊糊歪睡过去,外头天色尚暗,便有人过来敲门。
青桃听到动静,立刻翻起身,打着哈欠去开门,果然是上妆的嬷嬷带着几个丫头小厮过来了。
下人们笑眯眯道了几声“二小姐大喜”,青桃便给他们赏钱。嬷嬷命小厮把浴桶搬进来,进进出出几趟人,浴桶里倒满了水,留下女子们关上房门,丫鬟们开始为秦婵沐浴。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秦婵问了一声,觉着头有些发沉。
“回二小姐,是寅时,鸡还未叫呢。”
这么说来,新婚前一夜已然平安无事地度过了。秦婵眉头微松,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用手背蹭蹭眼睛,稍有困意。
水面上撒着许多花瓣,经热水与热气蒸泡,香味儿更浓了,她被服侍着洗好,从浴桶中走出,能闻见浑身满是花朵馨香。
经大毛巾擦干净身体,连一滴水珠儿都不剩,小丫头们捧来崭新的绸缎妃红色里衣替她穿上,穿过一层又一层,最后一层才轮到嫁衣。
秦婵站在落地镜前,来回细看了身上这件嫁衣。新嫁衣是临时补针绣出来的,终归不如原先那件华丽精致,她嘴唇一抿,倒也泰然。万事圆满终究是不可能,有遗憾才是人生常态。
她倒是觉着,稍有缺憾也不错,倒显出几分独特之处来,且总比灾祸临头要好上太多。
秦婵坐在凳上,丫鬟们在她身后挽发髻插首饰,嬷嬷往她脸上搽粉,点面靥,贴花钿,涂口脂。秦婵只觉头上的重量愈渐沉了,稍有晃动,满头首饰便互相碰撞着哗啦啦地响起来,新娘浓妆涂在脸上,大红的唇色娇艳张扬,脸蛋抹得雪花一样白,倒将她本来的样子也遮盖了不少。
这时候天色破晓,今日又有大喜,没过多久满府的人都起来了,许多下人趁天光微亮,开始扫地。
京城里的百姓早得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好多小贩挑着担子来到几条大街边上围着,就等新郎迎回新娘骑马游街,百姓全都聚过来看时,也好借机多卖些东西赚钱。
待到阮芳舒与秦妙过来看时,秦婵衣妆已毕,正在小口吃着早点。
“婵儿慢点吃,当心弄花了妆。”阮芳舒道。
“娘,我吃得可慢着呢。”秦婵手中捏着一柄小勺,一勺羊羹小心着伸进嘴里,慢慢含着吃了。
“太太放心,弄花了也无妨,老身补补就成了。”那嬷嬷得了二两银子的赏钱,脸上笑出了花,此刻十分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