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给自己斟了一大碗,不待吃菜,就先闷了一口,啧地一声,眯眼咂摸咂摸,睁眼大笑道:“爽!”
韩彦少不得笑陪着走了一个。
甘冽的老酒一入喉,一股热辣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让人顿觉精神一涨,浑身上下毛孔顿开,没有一处不熨帖舒服的。
“好酒!”韩彦忍不住赞叹一句。
张猎户得意地挑眉,昂然道:“那是当然!这酒可是用收成最好的那年新打下的高粱酿造的!
“你是知道的,咱们这深山老林的,世代都靠打猎为生,种地收粮的本来就少,不如稻米能填饱肚子的高粱更是不易得。我这酿酒的高粱,还是前些年,特地开辟了一块地儿种来酿酒的。
“可惜啊,前两年山洪冲了下来,别说是高粱了,就是土地都一块给冲没了!想要再寻一块合适的地儿种高粱,酿高粱酒,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说到这个,张猎户难免有些感伤。
他这一辈子没有别的嗜好,打猎努力养活媳妇女儿之余,就只剩下喝酒这么一个消遣了。
想到埋在地里的酒喝一坛就少一坛,他难免有些肉痛。
韩彦放下酒碗,正要劝慰几句,就见前一刻还在消沉不乐的张大叔,突然间抬头,嘿嘿自得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舒予,庆幸道:“不过,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在你大妹子出生那一年,酿了许多高粱酒,全都埋在了地下!”
韩彦知道这个规矩,有女儿的人家,都会在女儿出生时酿造好酒,用酒坛密封后藏于地下,等待女儿出嫁时再挖出来,打开宴客,俗称“女儿红”。
想着地里埋着的那些老酒,再看看如今出落得愈发俊秀明媚的闺女,张猎户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舍。
韩彦见状便笑着凑趣道:“那等到舒予妹子出嫁之日,我可一定要好好地尝一尝张大叔埋藏的自酿好酒!”
舒予抬头瞪了韩彦一眼,却也并没有因此就生气不悦,顺手给小望之夹了一个鲜嫩多汁的菜心。
小望之拿着筷子,胡乱往嘴巴扒拉。
韩彦自知失言,连忙端起面前的酒碗冲舒予扬了扬,咕嘟灌了一大口算是赔罪。
那厢小望之终于自己拿筷子将菜心拨进了嘴里,忍不住洋洋得意,噙着菜心仰头求舒予表扬。
舒予原本一扬眉,正待要佯怒,就看见小望之这副“我好棒棒,会自己用筷子吃饭了,你快快表扬我”的可爱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抬眉瞋了韩彦一眼。
恰恰如那三月里淙淙流过的春水,波光潋潋,嗔怒宜人。
第43章 酒醉(打赏计万加更)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韩彦心底蓦地浮现出这两句词来,一时晃神。
再定睛看过去时,舒予早已经丢开了先前他当面谈及她将来婚嫁的莽撞失礼,专心教小望之自己用筷子吃饭去了。
韩彦哑然失笑。
“愣着干什么?喝酒啊!”张猎户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个年轻人的这番眉眼官司,端着酒碗在一旁高声催促韩彦,“这么好的酒,开了封,不赶紧趁香喝完,多浪费啊!”
说完,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爽快得眉眼都快飞到天上了。
韩彦收敛心神,谈笑畅饮,专心陪酒。
……
最终,这场欢宴依旧是以张猎户酩酊大醉而结束。
舒予一边收拾,一边抱怨:“韩大哥,你可不许再这么惯着我爹了!每次都喝成这样,辛苦收拾倒是次要的,可别再把身体给喝坏了。”
韩彦听着舒予絮絮叨叨的抱怨,莫名就特别想笑。
女肖其母,舒予这副鼓腮瞪眼的模样,像极了每次都在张猎户喝醉后抱怨的张李氏,生气又无奈,还有些许关起与忍让。
这样的家常,很琐碎,可也很温暖。
“我知道了。”韩彦轻声笑应了一句,或许是酒精的迷乱,让他失去了以往的自制,凑近舒予,低声缓缓笑道,“你放心。”
声音轻飘飘的,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呢喃。
舒予正忙着,没听清,可是却被韩彦身上酒气熏得直皱眉,连忙借着收拾桌子躲远了一些。
“还有韩大哥也是。”舒予擦完桌子,看着双颊微微泛红,双眼却异常晶亮的韩彦,叹气劝道,“你说说你刚来的时候,丰神俊朗温文尔雅的偏偏浊世佳公子一样的人物,谁曾想竟然也是个‘酒鬼’!
“你可别学我爹,他是少时贪杯养成的习惯,长大后成家立业了,心里有了苦处不好跟妻子女儿说,又没有别的消遣,就干脆自己闷头灌酒。
“醉一场,睡一觉,等醒过来,就啥事儿都没有了,继续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地奔生活。
“可是你不一样!
“你有学问,明白道理,能文能武的,吟诗作画写字挥剑……哪一样消遣不好,偏偏也一味地灌酒?”
舒予掰着手指头,一一列数劝说道。
韩彦酒量好,这点酒本就不足以让他喝醉,最多不过是有些微醺罢了,可如今一听舒予这看似抱怨嘟囔的一大通话,原本微散茫然的眼神瞬间又聚敛清明起来。
舒予看出了他藏有满腹的心思。
可是却没有点破,更没有好奇地追问缘由,而是顺着抱怨张大叔的话茬儿,顺势点了点他。
就好像是话赶话,恰好说到了这里。
可是韩彦知道,并不是。
舒予跟他们父子俩亲近归亲近,可是一向分得清楚亲近的界限,尤其是面对他时,说话向来委婉,偶尔还保留三分,何曾这样看似无礼地直接抱怨过他?
她这是看出了自己一次次以陪张大叔喝酒为由,趁机借酒浇愁,所以特地违背了自己一向为人处世的准则,好心来提点他吧。
韩彦心里觉得暖暖的,又被这暖意薰出了些许的久违的委屈。
他也不想这样啊!
身上背负的沉重的枷锁,让他无论何时都不敢揭下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面具,做回过去那个肥马轻裘、恣意洒脱的自己。
也就只能偶尔借着陪张大叔喝酒的名头,麻痹片刻,轻松片刻。
韩彦知道,经过舒予的这一番点拨,自己应该幡然醒悟,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他偏偏不想,任由心底的委屈弥散开去。
或许是那坛尘封的老酒太醉人,也或许是舒予方才的话太暖心,今夜,他突然想放纵一回,重新做回前世年少时那个只有在母亲和长姐面前时,才会偶尔软弱又恣意的自己。
……
“勾勾~睡睡……勾勾~睡睡……”
小望之迷糊不清的呢喃骤然在耳边响起。
韩彦眼神缓缓聚焦,顺声定睛看过去时,就见小望之正打着呵欠,拽着舒予的裙角,撒娇闹困。
心里软弱委屈陡然间尽数散去,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小望之困了?”韩彦身姿笔挺,温声笑道,“那快快洗洗睡吧。”
又看向舒予,微笑道谢:“辛苦你了。”
一瞬间,他又做回了平日那个温文尔雅、从容淡静的京城里来的大先生。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如深潭的眼底,沉淀着委屈、沉痛、茫然、忧惧……
舒予看着眼前如枯木经春风一吹,陡然间焕发生机的韩彦,微微叹息。
可是哪怕心里再苦,前路再艰辛,总得笑着过好当下的日子!
“那我们先去睡了。”舒予展颜笑道,“韩大哥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编启蒙的韵书呢!”
韩彦的意思是,“三百千”重在教授学童识字知事,所以他准备另外编出一套韵书来,教他们对仗用韵,将来不论是吟诗赋词,甚或只是过年写春联,都十分有用。
韩彦笑着点点头,挥手温言应道:“我知道了,你们快去休息吧。”
小望之困得眼睛红红的,打着呵欠冲韩彦挥挥手,上下眼皮直打架,整个人都软软地靠在舒予的腿上,跟个挂件儿似的由她拖着走。
韩彦内心的委屈像是被一支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瞬间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暖暖的熨帖。
熨帖过后,是酸涩。
那酸涩起先只是一点,就如同舌尖碰触到刚刚结出的杨梅,酸涩之余似乎还有一点点的回甘;可转瞬之间,却又如陈醋倒灌心间,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几乎透不过来气。
就在即将窒息的那一刻,他却陡然间挣脱出来,整个人如同熔铸了一层盔甲,坚固异常,刀枪不入。
即便不是为自己,不为九泉之下长姐,不为大周朗朗乾坤、万万黎庶……
就单单只是为了小望之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地安眠,他也不能任由自己颓丧下去!
毡帘后,传来舒予轻哼的眠歌,模模糊糊的,听不甚清,却奇异地抚平了韩彦心底的翻腾不息的复杂情绪,让他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沉静下来,随着那曲调浮浮沉沉,安然如在幼时的摇篮里。
生命如斯美好,怎可消沉辜负!
第44章 送书(收藏300加更)
一夜宁谧安然。
第二天早上,张李氏刚起床,到屋后接了水,准备去灶房做早饭,就听见有人在敲院门。
将桶放下,张李氏一边招呼着“这就来了”,一边暗自嘀咕,这么大清早的,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呢,有谁会这时候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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