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玉跪下拱手一礼,应下,只是神色复杂,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班曦垂眼看着,手指敲着金麒麟扶手,等了等,道:“起来吧,今晚留下来陪朕用晚膳。青方,去传,记得,向玉喜辣。”
茶青方离去。
苏向玉换了副笑脸,又一口一个姐姐叫了起来:“三年之后,姐姐不得给青方一个交代?”
班曦愣了一愣,笑了一声,端起茶吹着。
茶青方在殿门外驻足。
苏向玉见她不应,知自己多嘴,连忙叹息道:“唉,青方哥哥才兼文武,却遭奸人暗害,有时我真是恨天不公……”
茶青方抽了口气,无声离去。
班曦捧着茶,好半晌,说道:“倒也不是脸的问题,说来感慨,朕已经忘了青方长什么样子了,他虽亦是朕的书伴,但朝夕相处,若有情,朕又怎会直到今日还惦念着知行。”
话说到这份上,苏向玉心里已明明白白。
“不去见见那位?”班曦抬眼道。
“谁?沈知意?”苏向玉道,“晚膳不就见到了……”
见班曦笑了一下,苏向玉顿了顿,问道:“晚膳不叫他吗?”
“碍眼。”班曦说。
苏向玉这回是真的不明白了:“诶?那是我听错了?我甫一进京就听街头巷尾皆在传姐姐在大婚那日亲手喂帝君吃莲酥……”
相处和睦,浓情蜜意的。
她这么一提,班曦想起那日沈知意冲她笑那一下,烦躁一阵后,她叫道:“去华清宫,请帝君来,另外,把朕说的话一字一字说给他听,他要还敢穿着深色衣裳来见朕,就让尚衣局停供帝君衣饰,从此以后,他爱怎么穿怎么穿,不合规矩就别来见朕。”
苏向玉无言,满心想说不敢说的话。
门外宫侍应下,匆匆到华清宫传话。
沈知意正拿着筷子夹石子,就听合度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他放下筷子,扬了扬眉。
又来。
果然,华清宫的来人请他更衣面圣。
衣裳不是黛色就是绀青色,他蹙着眉穿上,听宫侍嘱咐他,待会儿用晚膳的规矩。
沈知意却暗暗想,见了班曦,他一定要问一问她的用意。
这个皇帝做的事,没有一件不让他奇怪的。
若是真的有意让他入宫受辱,或是清还从前犯下的罪孽,明着把罪状一条条说了,让他入昭狱,他都认。
堂堂一九五之尊,不至于用这种小家子气的手段折辱他吧?惠帝把秦帝君扔到全是宫女的合度殿试忠,因而落下了个荒唐名。
以他现有的印象来看,班曦双目清明,谈吐也正常,她不像是会效仿荒唐之君的皇帝。
虽说,执意立一个逝世多年的人做帝君有些……执拗,但她并非无理取闹没有胸襟的昏帝。
他一定要问问她的意思。
今日班曦在长汀里设“家宴”给苏向玉接风洗尘。全都穿戴妥当后,沈知意被宫人们推赶着来长汀里赴宴,人至回廊,还未走几步,就见一宫侍小步飞奔而来,截住队伍,说道:“皇上说了,请……帝君回去。”
沈知意愣了愣,抬起头,隔着几道回廊,只见班曦远远看着他,脸色阴沉,似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站在沈知意身旁的朱砂答了声喏,转了个身,冷声道:“帝君,请回吧。”
沈知意略微一思索,出声问那前来通报的宫侍:“可是我哪处不得体,惹皇上不高兴了?”
朱砂捏紧了手,皱起眉头,紧张看了宫侍一眼。
那宫侍鼻观口口观心,垂着眼回答:“皇上说了,不想看到您,您请回吧。另外,皇上有令,您以后不得再用沈帝君的衣裳物件。”
原来如此。
朱砂与宫侍的一来一去,沈知意看在眼里,顿了顿,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到了御花园外,沈知意自觉脱了衣裳,甚至把发饰都拆了,还给朱砂。
他心中有疑,只是,尚且不能说,也不知与谁说。
长汀里这边,等看不到沈知意后,苏向玉才坐了下来,说道:“多年不见,沈知意……似是比我记忆中的要安分不少。”
班曦:“安分?今日你也听见,也看见了。朕都那样说了,他还敢明目张胆来朕面前放肆!”
苏向玉哀叹一声:“都是何苦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没虐,不是很开心。
第8章 咫尺颜
那混蛋庸医开的药,沈知意喝不下去了。
这月初五,沈知意终于等到了傅吹愁当值,他坐下后,开口便是:“你从医几年了?”
“我五岁就可给人抓方了……”傅吹愁吹嘘道。
沈知意暗想,果然不可靠。
“你感觉如何?头还疼吗?用了我的神药,是不是好多了?”
“……它本来也疼不了几次。”沈知意说道。
“手拿来。”傅吹愁放好脉枕,拈起他的手,先看了手腕处的伤,“愈合的不错。”
“只是……”沈知意说,“手上却没有多大力气了。”
“你当我神医啊?断掉的筋脉接好后灵活如初?”傅吹愁一脸嫌弃道,“虽说伤口也不是很深,筋脉伤的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严重,但肯定会留下病根,所以我让你平时多活动活动,不要怕疼……”
沈知意愣了会儿,说道:“看来我要感谢那位侍卫了。”
傅吹愁皱着眉搭了他的脉,许久,收回手气道:“你没好好喝我给你开的药?”
“这也能诊出?”沈知意大吃一惊。
“废话,你脉象都告诉我了。”傅吹愁道,“你若是好好服药,定不是这死气沉沉的脉象。你这脉象和上次又有什么区别?”
“我手没那么疼了,头也不痛了。”沈知意摸着自己的手腕,轻轻说道,“就停了。”
傅吹愁怒拍石桌,抓起沈知意的衣领,说道:“看清楚,老子是医士!未来会名留青史的名医,敢不遵医嘱,你是嫌命长吗?!我不管你要不要死,总之老子给你面子给你开方,你就要给老子好好喝!”
沈知意惊诧于这个年轻男人的爆脾气,顿了顿,他说:“你……药,太苦了。”
“苦?”傅吹愁惊疑。
他掐指一回想,自己给他开的药,没有一味是特别苦的。
“这么娇气??”傅吹愁脱口而出,过后,又是一愣。
按理说……不应该。沈知意常年食药,怎会觉得这种药苦到咽不下去呢?难道……
“把你手伸过来,再让我看看。”傅吹愁恢复了平静,掀起衣摆坐了下来。
沈知意把手递了过去。
探完一个,又探另一个。
沈知意:“又怎么了?”
如果他是那个从未生过病喝过药的沈知行,底子应该不差,也不会是久病之人的脉象。
可傅吹愁探了之后,又拿不准了:“脉象也差,身子底子也差……难道不是?”
沈知意:“嗯?”
傅吹愁:“罢了,反正与我无关。我呢,眼里见不得病人,你若有病,找我医治,那便听我的嘱咐,明白否?”
“否。”沈知意笑了笑。
傅吹愁:“谁跟你玩笑!等你疼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你别以为我吓唬你,你底子差极了,尤其是这个脑袋,来阵风就够你喝一壶的……”
沈知意笑了出来。
可能是觉得他说话有意思。
傅吹愁:“……讲不通。”
他提起笔,又写了张方子,说道:“怕苦就吃点蜜饯,药无论如何都给我按时喝。”
“你一般,何时当值?”
“七天轮值,偶尔会与其他医士换值,这个地方女医士来得更多一些,但因为事杂,不是什么好差事,被我捡了漏……”
“我看你除了药开得苦,医术倒是不差,我那天只喝了半碗,就不再头痛……”沈知意在傅吹愁瞪眼的时候,继续慢悠悠问,“听你说的话,我们应该是同龄人,按理说,与你同龄的早已在上院挂牌,你为何还只是这西九宫看疑难杂症的医士?”
傅吹愁:“我路子不一样,我要走的路与萧成时期的开颅名施雪王妃相同,那些上院只会用药草针灸的正统们不懂。”
傅吹愁又给他攒了些药草:“活血化瘀,看在我济世名医的面子上,你可千万要按时服用。”
“可。”沈知意点头。
“还有……我看你这手,其实恢复的也不如我预测的那般好,练习归练习,但要量力而行。”
“……哦,对了。”沈知意说道,“提一桶水不成,半桶水总可以吧?”
“……啊?”傅吹愁真的要愁死自己了,“你什么意思?”
他万万没想到,沈知意是要自己干活的。
沈知意与他解释了之后,傅吹愁整个人犹如坏掉了一般,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煎药也?”
“我自己。”沈知意说,“所以,我才说,不疼了就不必服用了,太繁琐。”
“那你平日吃茶……”
沈知意摇头:“一日二餐,是个叫半荷的宫女负责送。”
“什么??那不是说,你吃的和她们一样?”
“大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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