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钱怒视着朱砂。
朱砂道:“奴婢唤来侍卫捉拿了二人,报给茶都尉,又拿来华清宫的起居注瞧了,这个叫半荷的宫女,已有两个月月信未至!”
银钱狠狠一怔,剧烈摇头,呜呜起来。
福禄王呀了一声,展开扇子,挡住了半张脸,啧啧摇头:“真是污耳朵。”
河阳公主微讶之后,轻声嘱咐左右:“叫太医院的太医来,要性子稳当话少的。”
来的是傅邈,半荷死活不伸胳膊,被侍卫压住肩膀,强行将胳膊送上。
傅邈白着一张脸,为其诊脉。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结果。
傅邈诊了许久,时间越久,沈知意心就越沉。
好久之后,傅邈收回手,对河阳公主和福禄王一礼,抬起头,表情凝重道:“这位姑娘身怀有孕,已有月余。”
茶青方冷笑一声,低喝道:“拿下!华清宫前任掌事是何人?一并拿下!还有华清宫主位……”
他转过身,对福禄王拱手:“剩下的,交由殿下定夺。”
福禄王瞄了一眼沈知意,清了清嗓子,说道:“既如此,那本王……”
“且慢。”
河阳公主示意左右推她上前,问道:“沈公子为何不说话?”
沈知意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
河阳公主表情微妙,垂睫一瞬,又道:“此事还未查清,仅凭这些……”
茶青方抢道:“河阳殿下,华清宫宫女有孕一事已然有了定论,她与沈知意的仆从私自来往被抓现行也是真,有人证,也有太医从旁佐证,还有什么不清之处?难道殿下质疑此事有假?宫女有孕为真,她与银钱交往过密也是真,若是殿下有疑,难不成是疑这宫女的身孕并非奴仆所致,而是他的主子所致?”
此言一出,银钱挣动的更厉害。
河阳公主道:“不妨让这小仆自己说。”
侍卫解开银钱,银钱的声音沙哑着大叫:“不是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从未做过这种禽兽之事!!”
半荷身子一震,眼泪滚落。
茶青方指着半荷,质问银钱:“敢做不敢认?”
银钱转向半荷,见半荷的表情,整个人也懵了:“不……我没啊!我真的没有!公子?”
他膝行过去抱住沈知意的腿:“信我啊公子,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做这种事连累公子……”
沈知意恍惚片刻,很久之前,他也这么求过班曦,明明他没有做过,却无人相信。
沈知意按住银钱的肩膀,安慰般拍了拍。
他说不出话,却将班曦给他的金牌拿了出来,放在银钱手中。
众人跪拜,茶青方道:“沈知意,你可知道,这是不可赦免的大罪吗?!你倒是看看三司敢不敢开这个口子!”
沈知意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那是他留着给班曦写信用的,只是,总是不敢落笔。
他咬破手指,写下一行血字。
他撑起拐杖,将这血书交给河阳公主。
“万千罪过,待皇上归后再定。”
河阳公主道:“沈公子是想拿御令换皇上回宫后亲自审阅此案?”
沈知意点头。
茶青方道:“这种灭族大罪,不即刻仗杀以儆效尤,还要等什么?难道要昭阳宫的宫人全都效仿吗?乱了宫规,谁又能担此罪行?你沈知意吗?”
福禄王以扇掩口,摸着两缕胡须,思忖许久,说道:“本王认为茶大人所言有理……”
沈知意将银钱护在身后,在河阳公主前跪了下来。
他现在的希望,只在河阳公主这里。
河阳公主垂眸,淡淡说道:“沈帝君以血书求本宫,本宫自然也不好推辞。本宫认为,此案的来龙去脉尚未清晰,不如就先把涉案之人押送昭狱,由三司理清罪状,皇上回来后,也有说得过去的证词呈送给皇上。”
福禄王眼珠左右摇摆,又骨碌碌一转,立马换了立场。
“本王从没料理过这种事情,那就听河阳的,把人暂且押送昭狱吧。”
河阳公主吩咐左右:“去,送沈帝君和这几个宫人过去。”
她一次性说完,才转向茶青方:“茶都尉,辛苦,此后的事就交由我刑部负责。”
“哪里,殿下辛苦。”茶青方声音有些发紧,面具下是何表情,无人知晓。
朱砂刚刚的欣喜又转为忧愁,但视线落在半荷捂在小腹上的手时,又松了口气。
女国主在位,后宫宫女有孕,乃惊天大罪。
沈知意跑不了,原本就是替身,皇上对他没有几分真情怜爱,此事一出,无疑是一巴掌打在皇帝的脸上,沈知意不死,也绝不会好活。
朱砂挑起嘴角,却不知面具之下,茶青方心烦意乱,杀心大起。
他的计划中有许多薄弱之处,若是三司介入,实则拿不到确切证据。
班曦回朝后虽会大怒,但怒气平息后,或许就会释放沈知意。是,历朝历代下仆私通,主位都会因看管不利受到牵连,但沈知意因病双目失明,腿脚不便,傻子也知道这事他就是有心管也管不住。
更何况,这事,还未完全栽赃到那小仆身上……
如何是好?
怎么在三司介入前,就让证据永远化成死证据,让班曦震怒到亲下诛杀令呢?
难道真的要自己亲自出马了吗?
第45章 摧枯拉朽
沈知意知道自己押对了人, 但仍然不敢松懈。
河阳公主腿脚不便, 又有未断奶的幼子需照看, 自然不会到昭狱来, 第二日清晨, 是刑部侍郎,河阳公主的王君来见的他。
河阳王君面容儒雅,声音也柔, 隔着牢门安慰他可先放心在这里待着,其余事交给刑部即可。
沈知意说不出来, 只点了点头。
河阳王君疼惜道:“此事若是查清与您无关,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您,不必太过忧心, 等皇上回来,您很快就能回宫。”
沈知意没有任何反应。
释放他回宫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呆坐在角落。
囚衣也穿过了,牢狱之灾也遭受过了,从接旨进宫起, 他还有什么没经历过?
断手断腿,被人肆意构陷责骂, 也盲过目, 如今成了哑巴,有冤屈说不出,手握着免罪金牌却连他的小仆都保不住。
那么明目张胆的陷害,他看得到, 想得到,却避不开。
让班曦回来主持公道吗?可她要不信呢?
从前她就没信过,她独断专横,心里只有自己,随意折辱他,他为何还要期盼着她回来还他公道?
他好怨,可更怨的是自己,明明什么道理都懂,什么事都想明白了,她让自己失望透顶,可为什么他还是对她抱着一丝可恨的幻想,期盼她早日回来?
我想见见她……沈知意心中响起一道声音。
他冷笑一下,深深叹了口气。
卑微又胆怯。果然,最卑贱的还是这样的自己,比野草还没用。受了委屈无数次想离开她,却又没有骨气的得过且过。
他只是好好活着就已满身疲惫,却还想讨要更多。
“是因我错事做的太多,不配陪伴在她身侧,所以才承受不住这些吗?”他的头抵在冰冷的墙上,默默想着。
他渐渐睡去,梦中奔跑在沈府的院子里,白雪皑皑,积雪没过脚步,他拉着一只纸鸢,快活地放飞着,视线外,父亲远远走来,呵斥道:“胡闹,寒冬天野跑什么,不要自己的身子了?快给我回屋去。”
他听到自己说:“父亲,我是知行。”
纸鸢渐渐飞高,雪消失了,他骑在马背上,手里仍然拽着那根线,回头对身后紧紧裹着雪绒披风的小班曦说。
“瞧见了吧,我说它能飞起来,就一定能飞起来,我年前在家中试过了。”
不远处,几个伴读在射箭玩耍。
小班曦双手放在眼上,抬起头瞭望着纸鸢。
然而高高飞在天上的纸鸢却突然坠了下来。
“诶?”小班曦看向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线,一截软掉的线。
“怎么了?线怎么断了?”小班曦问。
他愣了好久,说道:“刚刚好像有什么飞了过去。”
像是一支箭,擦着他的手飞过。
他慢慢抬头,向前方望去。
他看到了茶青方,茶青方的脸模糊不清,慢慢放下弓箭,转身离开。
他不知所措,认为这或许只是失误,也可能是他看错了。
“你想的不错,茶青方是故意的。”一个穿黑衣的人打马走来。
他看向说话的人,愣住。
“怎么?不知道我是谁吗?”那个黑衣人笑了起来。
“你是……”
黑衣人带着奇怪的笑容,问他:“你是谁呢?”
周围的人和事物全消失了,只剩他和这个黑衣人。
“你前世救我一命,这一世,我来,就是还你一命。”黑衣人说道,“只是,要我还你的命,也没这么容易,要想真的两清,很难。”
“你是谁?”
黑衣人指着自己:“这一世,我名沈知意。你呢,你是谁,你自己可知道?”
他醒了。
他人还在牢中,天色已暗,又是一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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