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端着水进来,一阵急促地小跑。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儿晚上我一夜都没敢睡!”莺时红红的眼睛证明了她可没有说谎。
“那人是大殿下。”
“砰”的一声巨响,是莺时手中的铜盆落地的声响,里面的水洒溅出来,弄湿了莺时的裙子。
“怎、怎么可能!”莺时瞪圆了眼睛。她脑海中都是刚刚迎面遇见卫瞻时,他的那张脸。
“大殿下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莺时连连摇头。
霍澜音对莺时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若不是卫瞻自己说出来,她也绝对不相信这个连声音都大变样的京中纪公子会是卫瞻。
“不要与冯叔一家人说。这事儿他们知道了没好处。不过他们定然会问起,你便与他们说他是我相公就好。”
莺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点头:“哦……”
她木讷地蹲下来,擦着地上的水渍,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霍澜音每次给自己涂抹药膏的时候,瞧着腿上的疤痕总是忍不住嫌恶,亦忍不住想起那段不好的记忆。
比往常迟了许多的早饭桌上,冯叔一家人新奇地偷偷打量着卫瞻。
“哇,今天早上有肉吃!”小芽子开心地翘起唇角。
冯婶赶忙对小女儿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吵闹。小芽子眨眨眼,看了看霍澜音,又偷偷去看卫瞻。
卫瞻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几道小菜,除了他面前的这一道,其他都是素食。
冯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纪公子,我们一家人能活命都要多亏了你的夫人。她是大善人,想必你也一定是大善人。”
“对对,自然都是大善人。”冯婶接过话来,“这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管是因为什么闹了矛盾,都是夫妻一场,那可是要过一辈子的呦!虽然我们一家人都很不舍得梅姑娘,可是我们都从心底盼着她好。盼着你们小夫妻解决矛盾,好好过日子!”
小芽子望着大人们,最后看向卫瞻,问:“你要把姐姐带走了吗?我不舍得姐姐。”
“芽芽。”冯婶板着脸摇头。
小芽子瘪瘪嘴,不高兴地低下头。
“我家娘子人蠢笨了些,这段时日麻烦大家对她的照顾了。”卫瞻亲自盛了一小碗栗子粥给霍澜音,望着霍澜音的目光十分宠溺。
他越是对她笑,霍澜音越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霍澜音扯起嘴角勉强冲卫瞻笑了一下,然后拿起筷子,说:“大家吃饭吧。”
“好像有人在敲门。”小石头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外面下着雨,雷雨声遮了小院木门的敲门声。大家都不说话了,院门口的敲门声才清晰起来。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谁。我去开门!”小石头拿起屋角的蓑衣裹在身上,跑到院门口开门。
小石头走出去的时候关了门,可是风将房门吹了开。围坐在饭桌的大家可以直接看见院门口。
来者是王景行。
小石头打开院门,看见王景行,犯了难。他挠了挠头,回头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是隔壁王家的大哥哥!”小芽子说。
莺时赶忙起来,跑去关门,笑着说:“这外面的雨可真大,一下子灌进来这么多雨水。等下可要好好训训小石头又不把门关好。”
霍澜音侧过脸,去看卫瞻。
卫瞻握着白瓷腕,慢条斯理地在吃饭。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别说看透他的心思。
霍澜音吃了一口青菜,将筷子放下。她走到屋角,拿起架子上的雨伞,推门走了出去。
卫瞻抬眼,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撑着雨伞走进雨中。
“你回去吃饭。”霍澜音对小石头说。
小石头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跑回了进去。
王景行的目光在霍澜音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她的脸上。他松了口气,不安地问:“你可还好?”
“表哥不必担心,我很好。”霍澜音说。
王景行万分自责:“那人是我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派来的人。都是我的错。是我管理不善,才让那个人能假冒店里的伙计进到包间。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带走,没有能力救你回来,更是我的错。”
王景行皱眉,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恨自己的无能。
“表哥不要这么自责。”霍澜音浅浅笑着,“这雨恐要越下越大,表哥还是……”
“跟我走吧!”王景行打断霍澜音的话,“我不知道那个无礼的纪公子是什么人,但是我想带你走。从西泽到丰白城。倘若这里也不安全,我们还可以有别的去处!马车就停在旁边小院的门口,银票、干粮和换洗衣服都在车上。只要你点头,我们立刻就走。什么都不再管,离开过去的一切。”
王景行朝霍澜音伸出手。
霍澜音垂眼,望着王景行被雨水淋湿的手。
“表哥,我以为我昨天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强迫掳走!”王景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会勉强你任何事。哪怕这一生只能做你表哥,哪怕阻拦的人再是权贵威望,我也要试一试,带你离开这种受制于人的处境!”
离开受制于人的处境?
这正是霍澜音梦寐以求和正在拼命做的事情啊。
可是她不能跟王景行走。
她是想过嫁过王景行过平淡的小日子,可当她弄懂自己对王景行毫无半分男女之情,注定了她不会为了寻求庇护而嫁给他。
靠一个男人的帮助逃离另一个男人的钳制并没有意义,甚至是可笑的。
隔着雨幕,霍澜音含笑望着王景行,缓缓摇头。
王景行眼中唯一的生机终于枯萎,被痛苦蚕食。他苦笑:“当真一丝一毫的喜欢都没有?当真不愿意尝试慢慢接受我?你昨日还给我挡过刀……”
“若是换成嘉瑜、莺时,甚至是荷珠、大姊,我都会如此。”
是啊,曾经的她是多么怕死。然而如今,死生一线之后,反倒无畏。
霍澜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微微提高了音量,道:“玉石的生意并不好做,表哥若是有别的计划,自去别的城做生意就好,丰白城没有什么可久留的。”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走吧。”
王景行抬眼,看向立在霍澜音身后的卫瞻。
第78章
雨逐渐大了,一柄伞遮不住倾斜的雨帘,雨水将霍澜音长衫的前摆打湿,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腿上。
卫瞻将蓑衣裹在霍澜音的身上,严严实实。
霍澜音有些惊讶地去看他。他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她身上的蓑衣。他没有撑伞,大雨灌下来,将他一袭白衣打湿淋透。霍澜音将举着的伞挪到他头顶。
将蓑衣给霍澜音穿好,卫瞻也没看霍澜音,转身往回走。大雨一点也没扰乱他的步子,倒是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
霍澜音眼前的雨幕好像变成了曾经那三个月里绵绵无尽头的大雪。卫瞻雨幕中修长的背影和他昔日面带帷帽一身玄衣的身影逐渐重合。虽然已经知道他就是卫瞻,可是到了这一刻,霍澜音心里才真实地将两个身影合二为一。
“他……”王景行张了张嘴,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霍澜音转过头来。
王景行终于还是问出来:“他是何人?他可欺负你?他……”
“表哥。”霍澜音打断他的话,“再问下去,恐是越矩了。”
王景行对上霍澜音的目光,微微一怔,仓皇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浮现小时候的一幕。那一日周澜音随周自仪来王家做客,她穿了一身鹅黄的襦装,娇娇嫩嫩的,像暖融融的晨曦光芒,既温暖又耀目。他忍不住说:“表妹今日很好看。”
那时候的她乖巧地望着他,脸上挂着笑轻轻点头道谢。可是她的笑容不及眼底,带着疏离。
身旁的嫡兄在她离开后,玩笑似地随口说:“二弟,她和你不太可能。莫要将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时隔多年,王景行一直忘不了当时的窘迫和狼狈。
王景行长舒了一口气,道:“是我不该这么问。表妹莫要责怪……”
“回去吧,可别淋病了。”霍澜音微微屈膝颔首,转身往回走。
王景行的手慢慢放下来,只握住一捧冰凉的雨水。
霍澜音走了,没有回头。
屋子里围坐在桌旁的大家都担忧地望着她。她扫了一圈,卫瞻已不在这里。
莺时赶忙跑过来,用帕子擦霍澜音头脸上的雨水。霍澜音脱下蓑衣递给莺时,朝寝屋走去。
她走进寝屋,看见卫瞻直挺挺站在衣橱前。他脱光了衣服,脱下来的湿衣服和擦过身的棉帕随意扔在地上。
霍澜音吓了一跳:“你……”
卫瞻面无表情地在衣橱里翻找,烦躁说:“换干净衣服啊。蠢。”
霍澜音抿抿唇,朝卫瞻走过去。她在衣橱面前蹲下来,在衣橱里最下面的抽屉里翻找出一套玄色的衣服递给卫瞻,说:“这套衣服的尺寸大一些。”
卫瞻瞥了一眼,闲闲翻看着,问:“哪个野男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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