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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桥 (画七)


  说起大选,陈鸾脸上些微的笑意没了下去,她紧了紧手里雪白的帕子,皱着眉突然来了句:“婵儿,我不想后宫进人了。”她顿了顿,接着补充:“一个也不想。”
  现在这样儿,挺好。
  纪婵微愣,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晦暗不明,直问:“咱们这些人,凭自个意愿能决定的事很少,你……皇帝可知道你这想法?”
  若是可以,谁愿意让别的风华正好的女子分了丈夫的心?新人一个接一个,花儿一样的娇嫩,男人见得多了,被迷了眼,再看旧人心生厌弃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世间之事十全十美的到底少,既已十全九美了,就没必要执着那剩下的一分了。
  再者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了。
  陈鸾摇头,神色复杂,倒也没藏着掖着。事实上随着大选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这心里也越发不安起来,尤其现在还怀了孩子,她更不想将男人往外推。
  “我没与他说过这事儿,不过他倒是曾对我说过一句。”
  纪婵问:“说了句什么话?”
  陈鸾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不大确认,虽那日男人说得斩钉截铁,可这样的话,谁知道不是随口一说哄她高兴呢?
  若这样,她还能一辈子揪着这话不松口么?
  “就说后宫不会有其他人,一个都不会有。”
  纪婵咂舌,颇为所动,但还是提醒道:“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如今又成了夫妻,他说这话一为安你的心,二也是真心喜爱你,但后宫只进一日终究不太现实,纵使皇帝能忍住外头那些花花草草的诱惑,大臣们也断不能答应。”
  “若他食了言,你可千万耐着性子别因为此事前去吵闹,平白失了体面身份,也损了你们之间的情谊。”纪婵不放心地叮嘱。
  陈鸾笑了笑,也意识到了自己今日心态不稳,她温声道:“你放心,我都明白。”
  道理谁都懂,只是接受起来有些困难,需要些时间。
  纪婵瞧她患得患失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起这个,那日我要袁远给出个嫁他的理由,他后来只说,别的男子能给的他一样不落全能给我。”
  “可细细想来,却还是我亏了,这京都的才子何其多,随便择一个当驸马都比远嫁来得好,异国他乡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驸马不可纳妾,可他的身份到底不同些,未来不可能什么都由着我,用这话表表心意倒还算诚恳,真要行动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太不识趣?”
  虽是低声不满的抱怨,可瞧她神情,分明与那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两人又说了些话,日头也越发的大了,纪婵身子尚未好透,过了片刻便起身回殿内坐着,陈鸾也没有多待,转身回了养心殿。
  说起来如今养心殿俨然成了她的寝宫,先前是担忧赵谦那边出岔子,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便与纪焕在养心殿同吃同住,如今赵谦和纪锦绣皆有了各自的报应,她再住在养心殿便不合规矩了。
  于是用过午膳之后,陈鸾便着人收拾东西搬回了明兰宫。这些日子她虽去了养心殿住着,但明兰宫里一切如故,花瓶里的桂花枝都是带着露水的。
  苏嬷嬷端了安胎的药进来,见她又在犯困,忙不迭道:“娘娘可是困了?快些喝了药躺下歇歇吧,您现在可是半分受不得累。”
  苏嬷嬷的想法十分简单也十分现实,陈鸾现在怀胎两月,尚不安稳,而十月二十五日便要开始大选,还有小一月的时间,将这胎稳定下来才是正事。
  过了三月,便不用这样万事小心了。
  夜里天黑下来,陈鸾沐了浴,坐在软椅上任流月用帕子一点点擦拭着半干的青丝,望着外头的弯月问:“皇上现在在哪儿?”
  “回娘娘话儿,万岁爷还在御书房呢。”
  陈鸾轻嗯了一声,没有开口说话了。
  这几日京都表面和平下来,但暗地里却又是一场风波,因为她,因为苏家。
  朝堂上那么多人精,岂会看不明白苏家的回归,陛下的强势,皆不过是为了后宫那位撑腰?
  若是如此的话,大选来得越早越好。
  说到这里,倒又不得不说另一件稀罕事,先前左相司马南为了后位与镇国公那样互相看不对眼,甚至几次三番叫陛下不愉,现下不知道是何缘故,竟给他那个掌上明珠司马月配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北仓派来的使臣,一个名声不显的小侯爷,听说过了司马南的重重考验,后者对他满意得不得了。
  这番操作叫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司马南前段时间怕不是吃撑了没事做闲得慌吧,连累得数家都提心吊胆没个安生的。
  就连陈鸾听到这消息都半晌说不出话,找纪焕问了才知事情一二原委,而后哑然失笑,白担心了许久。
  夜深,陈鸾熄了灯躺在床榻上,左右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半睡半醒,直到身侧靠床边的位置塌下去一块,男人身上清冽的叫人安心的淡香随之传来,她颠颠儿的靠过去,低而轻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黑暗中,男人的轻笑声格外清晰,他在她耳边低着声问:“这回是你想我了还是孩子想了?”
  他的怀抱刚好,温度适宜,叫人心安,陈鸾蜷缩着朝他那边又挪了挪身,睡意清醒几分,听了他这话,不满地哼:“自然是我想了,孩子还小,连你是谁都认不得。”
  这话叫她说得。
  纪焕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绵软的脸颊,笑着道:“这些日子没少凭着孩子作威作福,私库里的东西瞧上哪样要哪样,哪有你这样当娘的?”
  孩子才多大啊,就被她这长不大的娘伙同着一起来坑他老子。
  男人伸展长臂轻松摸到她的腰腹处,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衣,她小腹处还是扁平的没有丝毫隆起,腰身纤细,勾得人眼都挪不开,怎么瞧也不像是即将要当娘的人。
  但世事好似就是这般神奇,他光是一想想六七月之后,一个雪白的团子会从小姑娘肚子里蹦出来,再等他长大一些,会开口叫父皇母后的时候,那该是何等的乐趣。
  他一个原本对孩子无感的人,也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那是一种神奇的,血脉互融的牵连与羁绊,是他与怀中女人共同孕育的骨血。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热,覆在小腹像是塞了个汤婆子一般熨帖,陈鸾先是低低地喟叹一声,旋即和他说起理来:“皇上是体会不到女子怀胎的苦楚,见天的汤药灌下去,闻着什么味吃着什么东西都想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不过是派人到库里找皇上讨了些胭脂水粉,皇上竟也要心疼么?”
  这女人声音轻得和风一样,说是说理,倒不如说是撒娇,纪焕惯来遭不住她这一套。
  男人沉默半晌,而后稍显笨拙地解释:“我何时心疼吝啬过那些东西了?你若是想要,我明日就叫胡元再送些过来,只太医说了,胭脂里配了花露香料,能少接触便少接触些,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你自个?”
  这男人实在是不会说好听话哄人高兴的,分明可以说得挺好听的话经他这么一说出来,陈鸾扶额,登时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像是知晓她心里的想法,纪焕轻笑,将小小的人搂得更紧一些,道:“心里又在腹诽些什么呢?”
  “怎么突然想搬回明兰宫了?”男人墨黑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上,随着气息轻微的拂动,陈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哪儿有后妃长住在养心殿的?皇上莫不是还想臣妾在那住一辈子不成?”
  “有何区别?”纪焕狭长的眉微皱,语气一派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一样,“迟早的事。”
  “现在是秋日,倒不显得多麻烦,等冬日下起雪来,天寒地冻的,你身子又不方便,想去瞧瞧我都不能,还不若就在养心殿住下,我时时瞧着你也放心些。”他一边捏着小姑娘漂亮的指骨一边道,声音温和清润,像连串雨滴从屋檐一角滑过,滴落在青石砖上。
  陈鸾勾了勾唇没有接这话头,转而同他说起了纪婵的事,“袁远当真就打算在京都住下不走了?晋国那边他就当真不担心出乱子的?”
  纪焕揉了揉额心,提起他就隐隐动怒头疼,“出乱子倒不至于,只是传出去晋国那边对纪婵的印象将大打折扣,名声有损。”
  他几次三番出言赶人,袁远的脸皮却又厚了一个层次般刀枪不入,随着纪婵情况渐好,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见了谁都能调笑两句,就是说什么也不走。
  人家不走,纪焕也不能把人五花大绑了塞到晋国去,只好由他住下,十月的天里,袁远愣是顶着一张桃花初开的脸在他跟前乱晃悠,和夏日里的苍蝇一般烦人。
  陈鸾面色变幻,伸出手指尖点了点男人的胸膛,无端端叹了一口气,声儿带着些困意道:“分明是男人犯下的错事,罪名却要女子来担,真是没天理可讲了。”
  她这话里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纪焕挑眉,缓缓嗯了一声,尾音上挑,是疑问的语气,“为何如此说?”
  陈鸾抬眸,暖灯的光落在床幔纱帐上,隐隐绰绰只能见到两道交缠的轮廓,好得如胶似漆,一片静谧安好,她突然像是掉进了蜜罐里一样,每说一个字都要拔出一根糖丝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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