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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桥 (画七)


  正是花一样的年纪,人生都才刚刚开始,人就莫名其妙的没了。
  一场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镇国公府里还留了一个尚不知事的幼女,没了嫡母照拂,在深宅后院里,小小的一个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苏府的人都没有走出来。
  他们躲在穷乡僻壤的小镇里,做起了商人生意,这么多年过去,苏家在当地声名显赫,财富也积蓄了不少,眼看着要给府上的小辈择亲的时候,一张密旨被送到了苏祁的书桌上。
  没人知道上头写了什么。
  只晓得苏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下那些庄子铺子都变卖了出去,就连伺候的丫鬟婆子,府上的侍卫都放出去不少,一度让他们心慌意乱,甚至以为苏家出了什么大问题。
  直到来京都前,苏祁才肃着脸将情况告诉了他们,镇国公府遭人复仇血洗,现在皇后中宫无援,他着重问了两个儿子的看法。
  他老了,苏家以后能做主的就是他们。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苏家小辈心气高,哪怕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也是准备进京科考入仕撑起一方天地的,苏祁亲自教导出来的后辈,没有哪一个是甘于平凡的。
  这个时间不过是提早了小半年罢了。
  正午的日头有些大,虽不像月前那般热得叫人遭不住,可陈鸾和苏府的几位小姐皮肤娇嫩,脸上都泛了红,兰老夫人看了心疼,连声道:“陛下和娘娘请到正堂一叙。”
  于是众人退到两侧,纪焕温文尔雅书生模样,手里摇着一柄玉扇,不急不慢地走在前头,陈鸾落后两步,也跟着进了正堂。
  挤了一屋子的人,瞧着陈鸾的目光或好奇,或慈爱,或激动,热热闹闹的,叫陈鸾也不由得抿唇笑了。
  最后还是苏祁觉着吵闹,目光在那些小辈身上扫了一圈,开口道:“人也见着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等会子考校功课,谁若是答不出来……”
  他没有再说话,陈鸾瞧着几个与自个差不多大的男子抖了抖身子退出去的模样,就知道那未尽之意不是什么好话了。
  陈鸾的两个舅父苏耀和苏宁没有离开,余下的小辈,也只剩下一个四姑娘,她安安静静地守在老太太身边,忍不住偷偷看了主位上的男人几眼。
  这是她见过最俊朗的男子,身上那股子清贵气质无法遮掩,相比之下,沅城的那些才子俊杰简直被踩到了泥土里。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一声不吭地搀住了老夫人的手臂。
  能站在这样的男子身侧,做他的皇后,她这个表姐哪里就有父亲母亲嘴里说的那样可怜了?
  陈鸾没有察觉出她的小动作和心思,因为站在她跟前的老夫人眼里泛起了泪花,激动得浑身都在细细地抖,想伸出手摸摸她又顾忌着规矩犹疑不决。
  纪焕把玩着手里的玉扇,见状似笑非笑地眯眼,将鱼白瓷盏推回原位,起身对苏祁道:“今日朕带皇后回娘家,如此拘谨倒失了本意。”
  因为这句娘家,所有人都有片刻的呆滞,包括在朝堂上如鱼得水的苏祁。
  所有人都知道,外祖家和娘家到底不同,一个外字,将距离拉出千万里,可亲口说这话的人,是皇帝。
  苏祁与兰老夫人对视一眼,前者深吸一口气,有些激动地朝纪焕抱拳:“臣谢陛下恩典。”
  ……
  纪焕默了三秒,没有再说话。
  陈鸾难得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踱步到苏祁面前,端端正正地福了个身,笑意温软清浅:“外祖父安。”
  苏祁登时摆了摆手,声音粗得不像话,“娘娘这是做什么?老臣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大礼?”
  能让中宫皇后福身跪拜的,除了皇上和太后,再无他人了,他一个才将谋面的外祖父,哪里能当着帝王的面受这样的礼?
  这万万使不得。
  苏祁急忙伸双手去扶她,却见跟前停了一双银白金线边的软靴,那软靴的主人白日里坐在金銮殿上发号施令,这会却半弯了腰冲他作揖,跟着喊了一声外祖父。
  若不是声音仍是极冷的调子,苏祁简直要怀疑眼前之人被掉了包专程来耍他的。
  什么情况?苏祁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觉得自己耳朵和眼睛都出了出题。
  果然是老了吗?
  屋子里的人都像是被施了巫咒一样,呆在一动不动了,就连苏祁,也极迟疑地看着眼前的一双璧人,眼睛瞪着如同见了鬼一样。
  陈鸾没有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举动,她眨了眨眼将那股子直冲眼眶的酸意逼下去,转而笑着冲愣怔的兰老夫人也行了个礼,唤了声外祖母。
  兰老夫人下意识地应了声诶,可当姿态清贵的男人也跟着叫外祖母的时候,她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谁敢应?


第69章
  苏府的正堂里一片寂静, 外头的鸟鸣虫吟便越发清晰入耳了,太阳的暖光透过微黄的镂空窗打进来,一束一束的交织在一起, 泛着七彩的流光,正正好落在陈鸾那双如琉璃的眼眸里。
  最后还是苏祁重重咳了一声, 敛了面上的波澜, 开口道:“都坐着吧。”
  于是依次落座,陈鸾思量二三, 抬步坐在老太太身侧, 纪焕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而后坐在了陈鸾二舅父苏宁的右手侧,神情看不出喜怒来。
  陈鸾明明见着,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她那高达魁梧的二舅父面皮颤了颤,原本大刀阔斧放在椅背上的手也默默地收了回去。
  兰老太太终于敢伸出手握住陈鸾,目光格外慈祥和蔼, 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将她瞧了一遍, 最后颤着声道:“长得真像你母亲。”
  陈鸾笑意又浓几分, 白皙的小脸上露出两个梨涡,一旁站着伺候的苏四姑娘有些腼腆地出声:“姑姑是美人, 娘娘也美。”
  小姑娘是在沅城出生长大的,虽然跟在老夫人身边学了许多东西,但环境摆在那,她看不到京都才子佳人的风采, 目光所及皆是沅城的小打小闹小波折,到底眼界不同,所以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子未见世面的娇憨意味。
  因为两人以前从未见过,这头一回见面,兰老夫人放下了手里的佛珠串,温声同她解释介绍:“这是你二舅父的女儿,比娘娘且小一岁,单名一个粥字,苏家这一辈里头就她与娘娘两个女孩儿,因而一直在我身边养着。”
  陈鸾认真地听,直到老夫人说完,她才笑着望向苏粥,软声道:“来前就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表妹,这会算是见着了,是个美人胚子,嘴也甜。”
  出宫前流月与葡萄就将苏府上下的人都打听了个齐全,陈鸾也瞧了那列出来的单子,对苏家后辈的情况略有了解。
  苏粥是苏宁的嫡女,二房正室所出,下头还有两个庶弟,然苏家家规严明,嫡庶分明,所以哪怕二夫人只生了苏粥这么一个女孩儿,地位也丝毫没动摇。
  而苏粥作为苏家后辈里唯一的女孩儿,俨然就是当年的苏媛,人人都宠着纵着不说,还自幼被抱到老太太屋里养着,就连请来教书的先生也比沅城其他千金好上许多。
  男人们聊着聊着面色凝重起来,一同去了书房,而陈鸾与老太太也换了个地儿坐着。凉亭上软风幽幽,小水渠里荷花开败,剩下几只莲蓬懒懒挂在荷叶梗上,细细一瞧,里头的莲子都泛着黑,已经吃不得了。
  苏粥一直站在老太太身侧,陈鸾几回叫她坐下,都叫她红着脸摆着手推拒了去,兰老夫人见状也是笑,“娘娘不知道,这丫头脸皮薄又怕生,叫她坐下反而更不自在些。”
  陈鸾于是也就不再强求。
  到底是女人间的谈话,兰老夫人说着说着,想起赵谦那桩事来,眉头皱成了一个结,压着声音道:“没想到那赵谦是个这样是非不分的人,我当时听着你祖父说起这事儿,一阵的心惊肉跳,生怕你也遭了殃。”
  茶盏盖儿碰撞的声响细微一顿,陈鸾脸上的笑也跟着淡了几分,片刻后叹着气道:“陛下去审问时,那赵谦说欠苏府一条命,这才没有先对我下手,不然也不好说。”
  兰老夫人听了这话,吓得脸都白了,拿着手里那串佛珠手钏连着念了两声阿弥陀佛,而后才将那件陈年旧事慢慢道来:“实则也算不上什么救命之恩,当年左将军还未犯事入狱,先帝爷派你外祖父和左将军去福州赈灾,那地儿不是好地,再加上左将军才从战场上下来,明伤暗伤都还未好,自然而然的就病倒了。”
  “所为病来如山倒,左将军高烧数日不退,当地的大夫束手无策,那样的情况,回京都是万万不能的了,随行的官员都已然放弃,就你外祖父日日去探看,最后还用上了自己随身带着的老参给左将军吊命。”
  “左将军醒来后,常常将此事挂在嘴边,说欠我们苏府一条人命,实则你外祖父那样的人,见了谁都狠不下心来置之不理。”
  陈鸾这才知道赵谦嘴里的欠苏府一条命是什么意思,她手指头摩挲着发热的杯身,若有所思。
  苏粥抬眸偷偷看了几眼陈鸾,她和自己想象中的皇后不是一个样子,倒显得温和随意许多,没有端着架子高高在上,但转念一想,今日跟着前来的男子那般温柔体贴,而后宫也只有她表姐一个,不需争不需斗,自然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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