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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桥 (画七)


  袁远把玩着手里的佛珠串子,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养心殿寒流涌动,半晌无声。
  “你总不至于还想着前年的那件事,为了寻回场子,连自己的皇后都舍得流放吧?”袁远皱着眉头颇为一本正经地问。
  纪焕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根本不想同这等神经病说话。
  “你我之间交情不浅,也知纪婵是我心之所向,四次求娶而不得……”
  袁远白得有些吓人的食指拂过眼角,薄唇抿出一条透明的弧线,一字一句道:“你不会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能忍的,甚至能忍到她与别人定亲吧?”


第50章 弃之如履
  深夜, 明兰宫大门紧闭,庭院两边守夜的宫女提着灯站着,夜风渐大, 正对着内殿的那棵枣树枝丫摆动,簇拥在一起的绿叶簌簌作响。
  分明该是最热的时候, 天却渐渐冷了下来, 特别是夜里,总要再加上一两件外衣御寒。
  陈鸾从神仙殿回来沐浴更衣, 这会早早的睡下了, 红烛摇曳,芙蓉色罗帐轻放,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紧紧皱着眉。
  明兰宫内殿熏着安神助眠的檀香,倒是将连日来的素淡桃花香压制下来,纪焕进来的时候,脚步格外轻缓, 明黄色的软靴踩在地面上, 沉稳有力。
  红烛灯芯啪的一声清响, 火苗微闪烁几下,男人身子高大, 负手站在暖帐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成一团睡下的小姑娘,眉间淬着的冰寒总算稍缓。
  明兰宫的大门无论何时总是敞着的,可今夜他来时, 却是紧紧地闭着,一丝缝隙也没留。
  她不希望他来。
  她不想再看见他。
  这般想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纪焕眉宇间俱是疲惫,他伸手拂开那芙蓉软帐,骨节分明的食指缓缓落到陈鸾鬓角,而后一路向下,在那嫣红的唇瓣边流连。
  这抹温软,他念了足足两世。
  男人手指尖的温度有些低,饶是在梦中,陈鸾也蹙了眉,缩着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
  纪焕在床沿边坐了整整一夜,在晨起第一缕光亮跃出黑暗时,胡元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地提醒:“万岁爷,该更衣上早朝了。”
  有了前世记忆,纪焕对未来朝堂局势变幻了然于心,包括未来两三年会发生的大事……
  熬了一宿,男人的眼底布着深深浅浅的血丝,他不动声色颔首,稍稍俯了身子将帐子放下,随后大步流星出了明兰宫。
  “朕来过明兰宫的事,半个字也不准叫皇后知道。”纪焕一边走一边吩咐,声音沉稳寒冽,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意,竟比前些日子深浓许多。
  胡元迅速应下,心中叫苦不迭。
  他如今是越来越摸不透万岁爷的心思了。
  原想着是皇后做了什么触怒帝王底线的事,可这两日过下来,明兰宫一切照旧,别说皇后娘娘亲自前来求陛下恕罪了,就是头也半点不低,倒是主子爷自个跟自个怄气,膳也不用,寝也不安的,再健朗的身子也遭不住这样的糟蹋啊。
  这两位到底在闹些什么,不止他不知道,就连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也是满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今日早朝,自然又是一番争执不休。
  为着昨夜神仙殿妙婵公主请旨前往佛山一事。
  晋国皇太子为何而来,在场诸位心知肚明,听闻晋国天子年迈,整日沉迷声色,如今朝堂上的事皆是太子袁远一手抓。
  权势之大,直压得那些皇子光芒黯淡,生不出任何夺嫡之心。
  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若是此回再不应下,待日后袁远继皇帝位,说不得会因为此事而对大燕心生嫌隙,得不偿失。
  只是这妙婵公主不比他人,手里头有着先帝遗旨,就连新帝也是多加袒护,她的意愿,谁也无法逼着更改。
  “皇上,臣有一计,可将公主与晋国皇太子的婚事定下,待一年后公主礼佛归来,即刻完婚。一来可全皇室孝义之名,二来也可对晋国有个交代。”
  天下三分,大燕占地最广,晋国却尽是山灵水秀之地,物产丰富,北仓则是三者中最弱的一国,三者隐隐呈对峙之势。
  “此言差矣,公主一去,谁能料到归期?若是此去三四载,难不成也叫皇太子等上这么久?”
  这边才说出自己的看法,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驳。
  怎样都觉得有失妥当。
  最后还是左相司马南出列,沉着声音道:“皇上,臣认为可允了公主的请求。”
  龙椅上的男人目光如利箭出弦,锐利至极,意味深长,随后漠然出声:“左相何出此言?”
  司马南:“自古孝道长存,先皇崩逝不久,公主与皇后前往佛山,替陛下尽孝,实乃大燕皇室之表率,自然该允。”
  其余人眼皮皆是一跳。
  这司马家做什么都非得把皇后拉上,眼瞧新帝昨夜那神色,明显是不会让皇后一同前往,他却非要再次提出来。
  当真没事找事做。
  纪焕则是深深皱眉,想起前世的诸多事来,司马月最后是嫁给了北仓一名虎将,司马南还特意求了昌帝恩典,叫司马月以县主的身份出嫁。
  这一世,许多事都跟着发生了变化,那名大将未出来,司马家倒是将主意打到了后位上。
  司马南还在继续往下说:“……皇上可在六公主与十三公主中择一位,赐封号,与晋国皇太子结两姓之好。”
  听到这里,纪焕倒像是来了几分兴致一般,连带着声音也温和几分,难得露出了一缕笑意,道:“既然如此,便烦劳左相抽空去一趟驿馆,与晋太子相商,若他应允,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帝王松口如此之快,司马南稍有一愣,而后从善如流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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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时间下来,陈鸾心底憋着的那股气慢慢的消散,转而变得无比平静,整个人气质都如水般温和。
  因为有帝王下的封口令,葡萄和流月半个字也不敢透露给自家主子听,只能每晚偷偷将明兰宫的大门半开。
  方便这三宫六院之主半夜溜进来。
  一来二去的,由最初的惊悚欲绝到现在,也能从容应对,面不改色了。
  这几日纪婵与陈鸾格外亲近,除了晚间就寝,其余时间,就连用膳也多是一同的。
  她们自幼就玩得好,能说的话也多。
  “这几日用了药扎了针,你这手抖的毛病可好些了?”陈鸾坐在小庭院的秋千架上,有些担忧地问。
  “也没什么变化,许真的就一辈子这样了吧。”纪婵倒是比她看得开,连语调都带上三两分慵懒之意。
  陈鸾才要细细叮嘱她几句,葡萄就走了过来,冲着她们福了福身,道:“娘娘,公主,皇上来了。”
  陈鸾闻言下意识一愣,精致的眉眼间温软的笑意消失殆尽,但转念那件事也该有个说法了,便也同纪婵起了身,才走到明兰宫的小花园里,就见到了长身玉立,一身明黄的男人。
  行过礼之后,还是纪婵先开了口,她性子直,当下也不拐弯抹角,“皇上,臣去佛山一事,可是被应允了?”
  纪焕的目光从一开始就落到了陈鸾的脸上,那样炙热又叫人无从闪避的感觉叫后者下意识的皱眉,默不作声的离他远了几步。
  男人沉吟片刻后终于开了口,声音醇厚,如美酒滴落青石砖瓦上,问:“母后临终前所提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纪婵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许皇后觉着袁远是个不错的归宿,叫她一年后远嫁,可昌帝并没有发话,而是叫她自个选择良人。
  “不瞒皇上,纪婵非不愿远嫁,实在是身染怪病,力不从心,只好寻僻静之所安养,或有康复的一天。”纪婵神色寂寥,主动将掩在袖袍下的双手伸出来,如玉石一般晶莹的肌肤,却不受控制地抖动,没一刻停歇。
  她不想被别人看了笑话,故而连太医都不宣,可瞒着眼前这人并没有用处,他想知道的事谁也瞒不过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她自揭伤疤来得体面。
  纪焕目光顿时一凝。
  纪婵比他早出生半年,虽然嚣张任性了一些,却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与陈鸾之间能有今日,她帮了不少的忙。
  纪婵接着道:“皇上莫不是以为那皇太子看了我这般模样,还会想着迎娶吧?”
  “这事委实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纪焕掀了掀眼皮,声音到底温缓几分:“你若不想嫁便不嫁罢,只佛山清苦,在宫中静养或更有利于病情。”
  “你若当真想去佛山,朕也没理由不应允,只是皇后不能陪你前往。”
  陈鸾猛的抬眸,声音请冷冷,极坚定地道:“臣妾想去。”
  男人身躯高大,站在她跟前,将十之八九的阳光都遮了去,剑眉浅浅一皱,她便没由来的生出了几分胆怯来。
  他生得极俊朗,只是不知为何,几日没见,看上去瘦削许多,棱角更为冷硬。
  “你身为中宫之主,哪能如此随意离宫?”纪焕这话说得理所应当,就因为担着皇后的名位,所以不能离开,而不是因为其他,更不是舍不得。
  陈鸾苦笑着抿了抿唇,一双勾人杏眸中水雾氤氲,衬得那张芙蓉面更艳三分,没有再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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