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筹划丧仪到他登基,足足小半月的时间,小女人安静得过分,老老实实地待在毓庆宫,倒是有吩咐人每日往养心殿送些点心,只是怎么也不见她人亲来,每每问起,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煮酒烹茶。
没了他,日子倒是舒坦。
陈鸾讶然抬眸,没成想他竟是问出了这么个问题,可最叫她觉着吃惊的,是男人从未变过的称谓。
从人人可欺的八皇子,到运筹帷幄的皇太子,如今更是坐上龙椅,成为无人敢忤逆的九五至尊。
从来都是你和我。
走到这一步,陈鸾再迟钝也明白了,如今的镇国公府不过剩下了一个空架子,若是那些寒门学士,倒的确可能动机不纯,可如今男人已然登基,那点子微末助力可有可无,眼下群臣对她群起而攻之,他若是想废黜她,这便是最好的台阶。
可他没有,男人只是有些不满,甚至有些委屈地问她,为何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去找他。像是一个受了冷落的孩童。
纪焕朝她逼近一步,月华从窗口倾泻,流淌到男人的衣角上,处处渗着凛然的光,陈鸾不由得退后一步,却被他一把扼了手腕,“躲什么?”
男人指腹摩挲在她清凉的掌心,漾起些微的旖/旎,陈鸾垂着眸子浅笑,道:“陛下如今还缺前去探望的人吗?”
纪焕的目光扫过小姑娘那张白玉一样的小脸上,而后一寸寸下挪,最终落在她那一对甜糯的小梨涡上。
男人眉间寒意稍敛,冷硬棱角柔和些许,声音醇厚如美酒,醉人清浅:“那些人,哪能同你相比。”
陈鸾心跳蓦的漏了一拍,男人一本正经地说着情话,字字入耳,又偏偏带着丝引诱的意味,她白嫩的耳尖倏而带了点花尖尖上的嫣红。
陈鸾低眸盯着鞋面上镶着的圆润珠子,嘴唇翕动,终于将心底的话问了出来:“陛下,明月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嗯。”
男人这回并不迟疑,从喉间溢出低沉的一声,请冷冷的一声,外头夜风顺着窗子爬进来,将烛台上曳动的火苗吹得左右飘忽。
小姑娘大半个身子浸在如水的月华中,此刻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乌黑的发髻上莹白的玉簪润泽点点,另一只簪子上的流苏垂下,如它主人一般安静。
纪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手上却始终握着那根青葱一样的玉指,良久,带着□□分漫不经心开口问:“在想什么?”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臣妾?”陈鸾抬眸,纤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说完了这句话,她如释重负,脊背挺得笔直,接着道:“那个幕僚与康姨娘之间的关系确实微妙,此事虽与国公府没有干系,但终究堵不住外界悠悠之口……陛下秉公严惩,是情理之中的事。”
“陈鸾。”纪焕把玩着她纤细的指骨,轻飘飘冷清清的两个字,堵住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从她重生起,他多是喜欢唤她鸾鸾,或是鸾儿,陈鸾每回听着,总觉着心里不受控制涌起一种悸动。
再没有人,能将她的小字念得如此好听,如同一片片白羽拂过心尖,惊起些微的痒意。
可他如今眉眼漠然,念她大名的时候疏离清冷,如玉寒凉。
陈鸾心头一紧,杏眸微闭。
终于要来了吗?
所以他此次前来,便是对她略做安抚的吗?
纪焕喉结上下动了动,眼中蕴上点星寡淡的笑意,他眉心微动,哑着声音似笑非笑开口:“过来。”
陈鸾听话地朝他靠近了几步,模样温顺乖巧,像是一棵依附他而生的姝丽花朵,这样的错觉让男人眯了眯眼,眼神有些迷离,不过一瞬,就已清醒了过来。
从前的小丫头,的确全心全意依附他,相信他,近乎执拗地等着他,可忽然有一天,小姑娘的眼里除了迷恋,还多了一层深深的防备。
哪怕如今,她都竖着一身的尖刺,畏手畏脚,将从前那个天真浪漫只知跟在他屁股后头招摇的小姑娘牢牢锁在心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眉梢眼角柔和下来,他指尖微凉,覆上小姑娘光洁的额心,眼神晦暗幽深。
“将我哄高兴。”
“我便不严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昨天牙痛得要命,评论又关了请不了假,抱歉抱歉,今天这章短小点,明天加更(举三指发誓。)
第41章
“将我哄高兴。”
“我便不严惩了。”
皎皎月华缓缓流落到纱帐上, 又蜿蜒着漫到了地面上,像是一层清透的薄纱,覆在男人的侧脸上, 无端端的多增上三分清冷。
陈鸾猛的抬眸,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左了。
小姑娘一双含水杏眸里尽是无从掩饰的错愕, 迷迷瞪瞪的, 瞧着可爱得很,倒是与小时候奶团子模样十足相似, 纪焕心头微动, 眉间清冷减去十之八九。
他已经许久没见到她这幅模样了。
徐徐夜风拂过她鬓边碎发,又将她腰间的玉佩流苏吹得左右晃动,连带着床幔上挂着的银铃也发出清脆的叮呤声,陈鸾思绪被猛的拉回,正对上男人那双威严满蓄的眼瞳。
这般威严肃穆的表情,怎么瞧也是说不出那样的话的。
她侧首,眼尾处蜿蜒着如水的月光, 将人衬得妖冶清婉, 她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皇上方才说什么?”
纪焕寻了一张软凳坐下, 剑眉微挑,好整以暇地回, 声音再清冷凉薄不过,答非所问:“你从前不是总与纪婵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迟早叫我跌上凡尘吗?”
他勾了勾唇,难得漾出一个浅淡弧度, 似笑非笑地望着小姑娘,接着道:“若我今日果真过不了鸾鸾的美人关……”
“那康禅与镇国公府的关系便是假的。这样一份赌物,鸾鸾觉得如何?”
谁都清楚,左相口中连串的说辞,唯有那幕僚康禅与国公府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着实要命,既不能自证清白,又不能因此定罪,每每旁人提起,都只能默默顶着这顶似是而非的黑帽子。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事系庸王纪萧一力所为,只是谁也不想淌那趟浑水,为一个根基不稳摇摇欲坠的镇国公府讨回公道而得罪了势如中天的左相一派。
得不偿失。
可若是能证明康禅与镇国公府的那位姨娘毫无血缘关系,所有的流言风语便不攻自破,而那些虚妄的不祥之说,明眼人心里自然都不以为意。
他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陈鸾睫毛微扇,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白玉一样的耳尖慢慢泛开晕红,她侧首,极低地道:“皇上总爱看臣妾笑话的。”
那时她年岁尚小,身子还未彻底长开就已是闻名京都的美人,情窦初开,又是出身大家,对着纪婵与沈佳佳放下不少豪言,定要暖化纪焕的那颗凉薄心。
也不知说了多少大话。
竟全部被正主知道了吗?
纪焕不置可否,修长如玉的食指轻点在茶水几上,一下一下的极有韵律,又惊起些微压迫之感,男人声音醇厚低沉,夹杂三两分诱哄,“如何?”
陈鸾微咬下唇,朝着男人走近几步,杏目弯弯含水涟涟,小脸上三分清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
不管怎样,她总得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更遑论自幼相处,她深知男人喜好,哄他高兴,并不算难。
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赌约,她占尽了便宜。
美人纤纤素手,携着幽香拂过男人鼻尖,她伸手勾了勾男人有些粗糙的小指,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便叫纪焕身子陡然一僵,目光一暗再暗。
男人端坐在椅子上,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丝毫不为所动,任她胡作非为。
陈鸾倏而勾唇一笑,露出两个娇软的小梨涡,在男人耳边吐气/如兰:“臣妾前两日去婵儿那,恰巧得了三坛桑罗酒。”
“皇上酒量极佳,略斟几杯,当不会影响明日早朝?”
小姑娘的声音极好听,绵绵柔柔的绕在了心上,是个男人都不忍拒绝。
哪怕对象是素来淡漠不近人情的纪焕。
他从喉间低嗯一声,将她一缕长发绕在长指上,意味深长地道:“无妨,今夜鸾鸾斟一杯,我喝一杯。”
陈鸾从他怀中轻巧脱身,娇娇妖妖,欲拒还迎,男人的目光热烈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随着她移动,直要将人吞噬才肯罢休。
他从未见过小姑娘这样的一面。
如蕴天地精粹而生的精灵,灵动张扬,眼底全是星光,勾人心魄。
红烛摇曳,从南边的窗子往外遥望,整个皇宫气势磅礴,隐约窥见幽深轮廓冰山一角,像是一个个伫立在黑暗中的远古武士,沉默而古老,守护着单代流传的秘密与血脉。
描着不知名古老图案的酒坛子敞开,酒液的醇冽清香盖过了这殿中浅淡的桃花香,男人明黄色衣袍威严凛凛,微眯着眼接过小姑娘又一次递过的精致酒盏,并不急着一饮而尽,而是一口口啜饮。
而坐在他对面的陈鸾,连着三小盏下肚,面上就升起了晕红,她以手托腮,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珊瑚手钏,那是纪焕前些天派人送来的。
对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陈鸾面前泛出影影绰绰的黑影,最后都重合成了一道人影,那人一身明黄,五爪金龙游曳,如九重天上下凡的谪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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