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先动手的!本侯可无意冒犯!”
那些泗泠人没大听懂意思,只以为他在示意自己手中没有武器,不会对公主造成威胁,才犹犹豫豫地放下长刀,就见季琅走上前来,看向那个见面过后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人。
“二哥可能认不出我来了,当年你们在海上出事,我才只有两岁。”季琅平视对面的人,言辞不卑不亢,说话的同时也在观察他的人,眼神从上到下飞快地扫了一眼。
季琅对大哥二哥的印象一点都没有,脑海中的他们,多是在府中听太夫人描述而慢慢勾勒起来的,可即便是这样,季琅还是能看出他是季衡宇的爹爹。
二郎眉眼随了他爹,黑浓的眉毛菱角分明,一双飞眉恣意张扬,瞳眸却多了几丝深邃,不笑的时候,便显得神情很严肃。而他爹比他多的那一分,怕就是二郎身上不存在的儒雅之气,此时他身着褐色深衣立于他眼前,仿佛沉睡在深山之中的陈年老木,各处都是看不透。
季珏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在犹豫着该说什么,还是身在泗泠太久了,早已忘记了怎么说大盛话。
“你是……三弟?”
他向前走了一步,好像在一瞬间脱去了伪装的外壳似得,黑眸渐渐泛红,低沉的声音里含着狂喜和胆怯,像磨碎的沙粒般从喉咙中挤压出来,他话问到一半,又转眼去看他身后的季衡宇,脸上的肉都在激动地颤抖。
“你是,宇儿。”这次不再像问季琅一样不确定。
季衡宇终于压抑不住怒火,他一跨步便冲上前来,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双手隐在袖子里,攥得很紧很紧。
李自琛和季琅都怔了一瞬,现在的场面并不适合叙旧,也更不适合算旧账,知道拦也拦不住他,所以才放他过来,但他们并不希望因为季衡宇的一时冲动,在泗泠使团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衡宇,”季琅拉了一下季衡宇的袖子,声音贴着他耳边蹿过,“有外人在……别弄得殿下下不来台。”
季衡宇不嬉皮笑脸的时候,那双凌厉的双眼其实很恐怖,好像下一秒就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恶行来似得,他扭头看了看季琅,冷冷地把他的手拂去,再去看向季珏的时候,已是卸去所有怒气,嘴角带了三分笑意:“你今日进京,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本是颤抖着双手,想要伸出来拍拍季衡宇肩膀的季珏就那样定住了,就听见他继续问:“是以季家人的身份,还是以泗泠使节其中之一的身份?”
场面一滞。
季衡宇的话其实相当不留情面。
如今季珏的处境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因为他的归来,导致武敬侯府在朝中的处境也极为尴尬,可是以太夫人的性格,必然不会说出要和季珏断绝关系的话,要是以季家人的身份回来,他们不会说什么,但要是以泗泠使节的身份来盛,又要置他们于何地?
这些话季琅不会问,他却不会挡着季衡宇问,他蹭了蹭下巴,没有上前去打圆场。
他觉得这句话很有必要问清楚,不管是站在季衡宇想要发泄的角度,还是季家人隐隐想要划清楚界限的角度……
“挞搭是我们泗泠的驸马,自然是属于泗泠的人了,没有阿塔,挞搭连命都保不住,现在想要将他抢走,我们泗泠可不同意哦!”场面正僵持的时候,姮姬忽然揉着肩膀站到季珏身侧,眨眼间又换了个脸色,一脸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仿佛宣誓主权一般,冲前面三个人甩了甩拳头。
姮姬看起来十四岁大小,还像个稚气未脱的孩童一般,举止之间尽是幼稚,但尽管幼稚,这话也并不是什么信息都没透露……季琅和李自琛神色各异,旁边的季衡宇只是黑着脸看着眼前的人,无论是谁他都觉得碍眼。
就在这个时候,使团之中站在前面一些,离季珏很近的一个黑袍男人突然走上前,他恭敬地冲李自琛拱了拱手,行的却是大盛的礼数,浅言道:“公主尚且年幼,不懂礼数,还望大盛的太子殿下莫怪。驸马既是武敬侯府的人,也是泗泠的驸马,此次使团前来为贵国陛下贺寿,缔结两国之好,有他在中间当作纽带,想必我们两国的交涉也会更容易方便一些。”
他明显是个泗泠人,但大盛话说得很好,礼数也周到,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方才李自琛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但这人一眼就认出他才是太子,可见之前对他们早有调查,并不是毫无准备就来京贺寿的。
可是那个公主……
“阁下严重了,公主年纪尚轻,正是玩闹的时候,如此也很正常……不知阁下是?”李自琛顺着那人的话说,最后将话锋一转。
那人知道争论公主到底识不识礼并无大用,听见殿下这么说也并未着恼,已是自己介绍起自己来:“我是此次带领使团的佐伯多木,在泗泠任掌司,殿下叫我多木就可以。”
“原来是多木掌司。”掌司在泗泠的地位相当于丞相于大盛,也就是说此次前来的泗泠使团,真正管事的并不是公主,也不是季珏,而是眼前这个叫多木的人,佐伯多木,对于这种敌国重臣,李自琛也不可能完全不了解,据说,他凭借布衣之身,沉寂二十年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的地位,可见本身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泗泠的皇室比大盛比起来要更复杂一些,公主王子数不胜数,皇族的地位也要看他手中握着的权利大小,若是背后无势力依附,一个公主的地位是远远赶不上像多木这种大臣的。
所以多木说话的时候,姮姬虽然怨气颇深,却也安安静静地站在季珏的身旁没有说话。
看来即便是再小的丫头,也知道什么该惹什么不该惹。
“时间不早了,咱们就不要在这站着了,大盛已准备好泗泠使团暂居的驿馆,掌司可以先带着人到驿馆安顿一下,寿宴开始之前,掌司也可以在安阳转转,领略一下我们大盛的风土人情。”
接应泗泠使团本就是礼部的责任,之前楚寰一直站在李自琛身后都未来得及说话,现在众人该叙旧的叙过旧了,该寒暄的也都寒暄了,他适时上前,也刚好缓解眼前的尴尬。
“也好,那我们动身吧。”
楚寰带着人进城,李自琛身为太子需要在一边陪着,只是早先就听说泗泠意欲派公主来和亲,眼下见到所谓的公主不过是个骄纵的丫头,李自琛自然是躲得她远远的,只和多木说话。
季琅趁乱将季衡宇拉到队伍后面,揽过他脖子小声问道:“怎么样?没把肺气炸了吧。”
季衡宇已经比之前冷静多了,闻言用手肘怼了一下季琅,扭过头看着地上:“其实,我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愤怒。”
“什么意思?刚才我跟殿下都以为你要揍你爹呢!”
“确实是想动手来着,不过,不是因为愤怒,”季衡宇抬头看了看天,声音有些失望,“就是觉得他太冷静了,心中气不过。”
“那不还是愤怒吗?”
“不一样,”季衡宇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回头笑着锤季琅肩膀,“好了,现在人也见了,小叔也不用担心我了,我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母亲不要因为他再伤心难过,别的,我一概不想。”
季琅抻着脖子向后,满眼不敢置信:“行啊,你长大了狗侄子!”
“滚!”季衡宇飞上来一脚,被季琅用手挡下,两人在后面打打闹闹的,倒是很快就到了驿馆。
其实作为来看看热闹的两人,城门相见后就离开也可以,但是不知道结束后太子殿下会不会找他们议事,他们便一直等着,没想到临最后,姮姬又闹了幺蛾子。
“我不喜欢这里,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到别的地方去!”姮姬指着礼部为泗泠公主布置的居所,在门前就是不进去,只是她来来回回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弄得众人很是尴尬,最后还是多木上前来,对楚寰行了一礼:“大人有所不知,大盛以红为祥,寓意很美,但在泗泠,红是不吉利的颜色,这屋里,也许是红色的绸幔布置得太多了……”
多木话一说完,楚寰有些惊异地回头看了看李自琛,作为礼部主管此次泗泠使团一应事宜的官员,没有处理好这些小细节是他的失职,他的确忘了泗泠有忌讳红色这回事。李自琛倒是没有露出埋怨的神色,他招手让楚寰过去,低声道:“去给公主准备一间没有红色绸幔的屋子……”
“不用了!”姮姬好像知道他们的用意一样,出声打断了他们,“我要跟着挞搭,挞搭在哪,我就在哪。”
“这……”在大盛似乎不合礼数。
李自琛本想这么说,却见多木看透他们猜测一般,连忙解释:“殿下莫怪,姮姬殿下自小是在她阿塔玉姬殿下身边长大的,对驸马也更熟悉更依赖,说到这,我也想问问……”
他转身看向季珏:“驸马是回武敬侯府,还是在驿馆?”
季珏答道:“我自然是要回侯府的。”
“那……”
李自琛看这两人你来我往,转过头去寻季琅叔侄两个,视线找到后,他以眼神询问,得到的回应是两人双双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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