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和姜府原本是要结这门亲的,可是最终这姜元娘却被皇上赐给了季琅,京中传的那些流言蜚语到底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谁也说不清楚,唯独可以确定的是景彦和季琅这两个就差穿一条裤子的人有些尴尬。
可是眼前的气氛,又好像不止尴尬这么简单。
季琅在马上,没办法借力,那把弓僵持在空中,丝毫不动,对方脸上全是笑意,手上的劲可是实打实的。
就是不给他。
众目睽睽之下,季琅心中也蹿起了几分火气。
“你是来喝喜酒的?”话音从他牙缝里挤出,那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人也能听明白。
你是来喝喜酒的还是来捣乱的?
景彦将手抬高一些,没说话,还是示意他拿弓。季府宴请的宾客察觉出不对劲了,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这里头,就只有季琅明白景彦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那把弓。
外面迟迟不见动静,轿子里的人也疑惑起来,姜幸端坐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好伸出手在轿壁上笃笃敲了两声。
“外面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那头传来紫绢压低嗓音的声音,贴着轿壁回道:“景世子给小侯爷递弓,但是又不放手……”
姜幸闻言怔了怔,心像是落不到实处一样高高悬着,景世子和季琅一样,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行事随心所欲没什么顾忌,她知道他对她有意,那日在漾春楼里,他也毫无掩饰。
但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还是在这样的众人眼前,她当然不希望再掀起无谓的风波。
姜幸攥着手指,开始心慌起来,却突然听到外面一声惊呼,不止是紫绢的,还有其他很多人,可是听着也不像发生了什么坏事,反而像叹服。
“小侯爷把弓抢过来了!”紫绢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
季琅低头看了一眼,手牢牢地攥在弓背上,忽然按着马背从上面翻了下来,飞身落地后正好落在景彦身后,弓顺势套到了他头上。季琅向后撤,弓弦眼见着就要勒到景彦脖子,他急忙脱身,向下刚钻出来,就被季琅用掌一推,退出去好几步远。
动作不过发生在一眨眼之间,在场的众人都因为弓又回到了季琅的手里而忍不住喝彩,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两个算是过了好几招了,而这一招一式绝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台阶上的季清平神色动了动。
景彦扶着胸后退几步,虽然脸色不悦,却不是落败的羞愤,他也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扫了扫身上的衣服,他清楚一口气,好像心服口服似得,冲季琅弯了弯身。
“自然是来喝小叔的喜酒的。”却是回答他刚才的问话。
季琅哼了一生声,也没把他暗地里较的劲放在心上,觉得他闹这一出也够了,反正在皇上颁下圣旨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尘埃落定,他又不能改变什么。
季琅心里这么想,转身射那三箭的时候用了十足的力气,嗖嗖嗖三声,众人愣是一眨眼看不到箭落到了何处。
喜乐再次吹奏起来,喜娘强作镇定,恢复笑脸开始唱词,婚礼才继续下去。
轿子落地,姜幸这才舒了口气,放下心去,她感觉到有人撩开了轿门,昏暗的轿子里射入一道光线,低了低头,盖头下面出现一只掌纹清晰的手。
那只手手指修长,纹路分明,十三娘说这样的人操心少,一生里都会顺遂平安,姜幸抬起手,搭了上去,随即被紧紧一握,好像攥住了她的心一样。
她弯身走了出去。
仿佛踏入了另一片天地,虽然还是前路不明,心里却是莫名的踏实,身边的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扶着她的胳膊。
“咳!”那人咳嗽一声,随后传过来被咳嗽声掩盖的提醒,“台阶。”
“咳!门槛。”
“咳!下台阶了。”
红盖头下的姜幸忍不住浮上笑意,忽然感觉身边的人仿佛一个偷了糖的孩子,故作掩饰,心虚不已,明明已经被人琢磨地透彻了。
他就是很好,却总喜欢藏着?
姜幸被带到厅堂里,唱词的人高声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景彦在旁边看着,眼睛里全是幽幽的不甘之色,人生最大的苦,大概就是看着心心念念的人跟别人拜堂。
更难过的是,拜堂的人还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
新人送入洞房,他眼里的光也熄灭了。
大婚一天都是繁文缛节,等到坐上柔软的大床的时候,姜幸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散架了,原本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会恨不得敲起锣打起鼓来。
她在床上一模,摸到了一颗花生。
季琅踏进新房门也松了口气,方才把姜幸从轿子里带出来,他的身子就一直是紧绷的,也不知是什么了,从手心里传来的温热感好像能烧起他的血液,这种感觉他真的甚少体会过。
浑身都热!
如今终于要完事了,剩下最后几步,一会儿就能出去喝酒,喝酒这种事,他熟悉,只想赶紧用烈酒浇灭心里那些莫名的躁动。
转眼一看,坐到床边的人,手悄悄从床褥上爬,摸到个花生,藏到袖子里了。
季琅怔了怔,忍不住扬起眉头,唇角也微微弯起,顿时觉得好笑。
更好笑的是,那丫头又把手叠放到双膝上,然后趁人不注意,将手伸到了盖头下。
季琅听到一声细微的花生壳裂开的声音。
他拿着秤杆,抱着手臂,觉得那丫头应该吃完嘴里的花生了,才一口气把盖头挑开。
喜娘正在门前吩咐下人其他的事,还没到掀盖头的时间呢,姜幸也是因为等着唱词才敢那么大胆,这下眼前亮光一现,她下意识抬头,眼中满是惊诧,泅水双瞳眨呀眨,季琅本是一脸笑意,看见这张脸,却霎时愣住了。
两厢对视,静谧无声。
连反应过来的喜娘都不忍打破这幅美好的画面。
浪荡不羁的纨绔子掀起新嫁娘的红盖头,被其娇丽柔媚的容姿所吸引,呆立在那的画面。
秤杆咣当一声落了地,将众人神思拉扯回来,季琅惊了一跳,赶紧吸气蹭鼻子,眼神四处乱看。
“秤杆呢?我的秤杆呢?”
“在你脚下啊小侯爷。”
“哦……接下来呢?”
“我还没说要接盖头呢小侯爷!”
“啊?那再盖回去?”
这段对话处处透露着慌乱,喜娘一时都愣住了,没想到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霸王小侯爷竟然这么沉不住气,“扑哧”一声轻笑,将两人的对话打断,姜幸掩着嘴,实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季琅脸上一烧,回头看她,气急败坏,互相伤害:“床上的花生还好吃吗?”
姜幸掩嘴的手一顿,抬头望去,眼里藏着局促和羞赧:“你——”
这一声直喊到季琅心里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掐,难受得紧,他赶紧转过头,看着旁边的丫鬟手上托着合卺酒,两下抢了过来。
一个塞到懵懂不知的姜幸手里,一个自己拿着,绕过她的胳膊把酒杯送到嘴边,闭着眼睛顿顿干了,然后擦了擦嘴,甩着袖子走了出去:“我去前院了!”
留下姜幸一人茫然地眨着大眼睛,端着酒杯看门口。
季琅逃也似地跑出来,在房外的大梨树下,手撑着身子喘了好几口气,他第一次成亲,鬼知道成亲居然会这么狼狈,身上又躁又热的,难不成是风寒还没好吗?
他揉着胸口,诧异地走回了前院。
拜天地的时候已是黄昏,现在外面都大黑了,武敬侯府张灯结彩,酒席上觥筹交错,宾客眼尖的,看到季琅进来,纷纷端着酒杯涌上前去。
这些年来他在京城里“作威作福”,狐朋狗友倒是不少,他大婚,那些人自是起哄的多,看他来了都开始灌酒。
季衡宇是季家三个男丁里唯一一个成过亲的,小叔酒量是好,可也禁不得这么灌,大婚之夜喝醉了可还行?他挡在季琅身前,把酒杯往旁边那推,连连说:“你们都别捣乱!一人敬一杯得了呗!”
实在不行的,季衡宇都替他喝了,也是给自己小叔操碎了心,结果一圈转完了,本以为替他挡过了一劫,景彦最后一个端着酒杯走上来了。
“这杯酒三叔得喝吧?”
季衡宇看了一下季琅,不说话了,这杯酒他总不好挡吧……
季琅舔了下唇,走过去一把揽过景彦的肩膀,压低着声音说:“景彦,你看,现在木已成舟了,刚才外边你不是给我下了个马威吗?咱这事就算过去,以后你还是我侄子,我还是你叔,怎么样?”
景彦斜着眼看他,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人这么臭不要脸呢!
他抬了抬酒杯:“没怎么,就是敬你一杯酒,喝不喝?”
“就一杯?”
“就一杯。”
“那干了!”季琅送来他,将酒杯互相一碰,仰起头全喝了,又倒扣了酒杯,里面一滴不剩。
景彦果然不再纠缠他,退到后面去了,连季衡宇都觉得他这么好说话实在有些反常。但是紧接着就有别人围上来,开始新一轮的敬酒。
过了半晌,季琅的身子已经摇晃了,他喝得尽兴,几乎来者不拒,季衡宇挡也挡不住,他一看这么不行,寻了个空当,把季琅从酒席上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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