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的是,他会将这种遗憾一直留在心里,这一辈子都难以面对。
罗悠宁下定决心,双手包裹住卫枭的手:“不去你会后悔的,难道父亲的仇你不想亲手报吗?”
卫枭不曾迟疑,说道:“在我心里,你和孩子如今才是最重要的。”
他已经失去太多了,身边留下的人他一个都不愿再舍弃,阿宁与孩子更是他存活在世上最深的羁绊,他难以想象,若因为他的疏忽让她们受到一丝伤害,那样的剜心之痛,他要如何承受。
阿宁从他怀里退开,起身到床边的架子上拿起一柄短刀,然后走回来双手捧起送到卫枭面前。
“是我要你去,我要为父亲报仇,孩子想手刃他祖父的仇人,咱们一家人的愿望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了,卫枭,我敬佩父亲,这仇我一定要亲自报,你愿不愿意为我走这一趟。”
卫枭心中涌起火焰灼烫般的热意,他接过阿宁手中的刀,俯首靠近,承诺一般,珍视地吻上她额头。
“好,我去。”
*
卫枭夜里决定带兵前往北川支援,第二日却没有贸然动身,他让卫束和孟良臣留在宛城,黑甲护卫留了一半保护阿宁,他只带着卫义和两万幽灵军去往北川。
宛城的兵力尚有十万,配备的火炮兵器都是姜国精心制造的,就算谢奕派大军前来,也不至于落在下风,宛城粮草充裕,城墙坚固,哪怕不迎战,只是守城,也可保安全无虞。
卫枭率领大军离开时,阿宁在城楼上目送他的背影,眸光坚定而温暖。
那是她的少年,她人在这里,心却跟随着他,她仿佛能看见卫枭一刀斩下莫昆头颅时,那瞬间划过的锋利刀光。
“你去吧,我永远不要你为我的爱所束缚,你就该驰骋在广阔的天地里,去实现你的抱负。”
她在城楼上站了一会儿,罗悠容拿着一件厚披风上来,披在她身上。
“跑到这里来吹风,也不怕吹坏了我的小外甥。”
阿宁吐了吐舌头,“你就关心小外甥,那我呢?”
罗悠容捏她的脸:“行了,快跟我下去,娘给你炖汤了,等你回去喝。”
姐妹俩一边拌嘴说笑一边往回走,宛城被卫枭布置的固若金汤,城中安逸平静,百姓们富足平安,尚不知一场风霜即将侵袭而来。
*
金陵已经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雨,秋雨寒凉,谢奕染了风寒,靠在床上喝药。
“派去宛城的人回来了吗?”
谢良收起药碗,答道:“回来了,如公子所料,卫枭确实带兵去了北川。”
谢奕笑着咳嗽一声:“看来莫昆那个残废还有点用。”
莫昆上次在月河谷没讨到好,自断一臂才保下性命,艰难逃回北狄,又遇上部族叛乱,等他平息了叛乱,才发觉失去那三十万兵马,北狄的势力被削弱了一大半,甚至再没有资格与谢奕讲条件。
这一次率军攻打北川,全是仰人鼻息之举,毕竟冬天快来了,北狄缺衣少食,若是无大梁提供的粮草,恐怕难以挨过这个寒冬。
谢奕喝完药嘴里发苦,微一抬手,下人捧起一盘蜜饯,他捏起一个吃了,总算没那么难受。
“宛城如何?”
谢良回答:“宛城有幽灵军和卫家军,兵力不少于十万,还有上次让我们的人吃了大亏的火炮,卫束亲自镇守,沈将军领兵经验不足,恐怕难有胜算。”
谢奕用盘子里的蜜饯在桌上摆阵,他似乎并不着急,安闲地问:“沈家父子出发了吗?”
“今日天不亮就带着大军走了。”
谢奕笑了笑,“不急,我给卫枭送的大礼就快到了。传信给沈家父子,到了宛城只管围城,没我的命令,不准攻城。”
谢良应声,转身出去了,在门口遇见过来探病的沈明珠,他立刻躬身行礼:“夫人。”
沈明珠手里端着一碗汤,指尖泛红,问道:“侯爷得空吗?”
谢良低声道:“得空,夫人进去吧。”
看着女子欢快的背影,谢良微不可察的叹了声气,没走几步,听见房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女子质问的哭泣。
“谢奕,你为什么还想着她?”
谢良脚步一顿,犹豫片刻还是离开了。
*
北川被围城的第十日,城中粮草已经消耗殆尽,士兵原本的一日两餐,改成一日一餐,最后一顿,剩下的一点米被煮成稀粥,从将帅到普通士兵,大家几个人分一碗,一人喝上两口。
北川的守将周兴怀把手里未动的粥碗递给一个年轻的将军。
“世子,你喝了吧。”
宁王世子赵拓沉默地抬手一挡,轻轻推了推,“不用,我不饿。”
周兴怀摇摇头,他知道赵拓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最开始他看这个人不顺眼,认为他从军不过是一时新鲜,要来这边关苦寒之地也只是做做样子,早晚会回到金陵继续做他的天潢贵胄。
可这两年里,经历过一次次与北狄的对战,周兴怀不由对赵拓刮目相看,他不怕吃苦,平时吃喝睡都与士兵在一处,他问赵拓为什么要来边关从军,赵拓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大梁的战神在这片土地上耗尽鲜血,受尽冤屈,他要守在这里,终有一日,把北狄人赶到大芒山外,祭奠战神卫鸿的英魂。”
周兴怀因为这句话由衷地敬佩赵拓这个人,因为他说到做到,曾无数次迎战北狄,保护这片土地。
“世子,若有机会你还是应该走,金陵还有你的家人……”
“你就没有家人了吗?他们都没有家人吗?”
周兴怀被他问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赵拓道:“我们都有家人,但这一仗必须打,胜了我们一起回去,败了我们也要尽力多杀几个北狄人,战至最后一刻,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周兴怀知道他主意已定,于是不再劝说。
天亮了,北狄大军再一次攻城,守城用的弓箭和巨石越来越少,眼看着大军逼近城下,开始撞城门,赵拓拔剑,道:“跟我下去堵城门。”
城楼上的守军与他一同下去,几百人一层叠着一层用脊背堵住城门,不停有人倒下,最终城门不堪重负,终于被北狄军撞出一个缝隙,无数尖刀一同从缝隙里刺过来,赵拓的肩膀受了伤,鲜血溅到他眼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杀。”
守军们发出绝望的嘶吼,赵拓疲惫至极,就在他决定再杀一个,然后就这样倒下的时候,战局忽然出现转机。
“幽灵军来了,鬼王来了。”
“卫枭,卫枭。”
不知是谁最开始喊,守军脸上空白了一瞬,然后都跟着喊,两万幽灵军势如破竹,攻其不备冲到北狄军阵营里,把攻城的北狄军杀的乱了阵脚,分散成几个队伍,被幽灵军逐个击破,很快就被尽数剿灭。
莫昆见大势已去,又要逃走,但这一次卫枭没有给他机会,干脆利落地一刀收走了他的人头。
□□上猩红的血缓缓滑落,卫枭一脚踹下莫昆的尸体,那一脚力气很大,直接把尸体踹到了残破的城门下。
他记得很清楚,两年前那个雪夜,卫鸿就在这里倒下,莫昆的人头被卫义捡起来,挂在了北川的城楼上,卫枭仰起头看着天空,他的眼里已经不再有眼泪。
“父亲,你看到了吗?”
“我终究要来替你将一切讨回来。”
赵拓举起手中的刀,刀尖指向天空,大喊道:“战神回来了。”
数万个士兵跟着他一起喊,天上云层涌动,仿佛真的有人在透过云层观看这场胜利的狂欢。
*
幽灵军带来的粮草让北川守军吃上了久违的一顿饱饭,吃饱喝足后,周兴怀和赵拓去军营里见卫枭。
赵拓进门之前有些忐忑,他年少时曾经跟着金陵的世家子弟们一起嘲讽欺负过卫枭,不知他是不是还记仇。
他想了这么多,进去后,才发现卫枭压根不提当年事,只问了问北川的情况,周兴怀回答后,卫枭就让他先去处理军务。
军帐里只剩下赵拓独自面对卫枭,他想,这回卫枭总该找他算账了。谁料,卫枭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跟他道谢:“多谢,两年前我欠你一次。”
赵拓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就是放元嘉郡主的马车出城,他听说卫鸿死了,本就想为卫家做点什么的,如今竟然让卫枭亲口说欠他一次,赵拓觉得难为情。
“我,害,说不上欠,再说你今日救了北川这么多人,我该谢你才对。”
两人都不是心胸狭隘之人,遂都笑了笑,把那段不愉快的过往放下了。
卫枭放心不下宛城,决定明早带大军返程,未料傍晚时,他就收到了宛城的急报。
“镇国公沈谦、世子沈均率二十万大军围困宛城,我军本占据上风,敌军不敢攻城,但近日城中壮年男子逐渐染病,军营也未能幸免,幽灵军病的更重,难以守城,孟先生请孙神医看了,说他们中了一种罕见的毒,解药难配,宛城危急,请君上速速回援。”
卫枭握拳的手发出轻响,他眼中涌现狰狞的杀意,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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