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的目光闪了一下:“假的。官府档籍查无此人。”
颐非想也是。正如如意夫人只是代号,这个品先生从目先生,也只是个称呼而已。
“品先生为何选颐殊?”虽然最大的可能是品先生跟颐殊也有一腿,但颐非觉得真正的原因应该不是这个。
秋姜犹豫了好一会儿,刚要回答,小船突然横飞出去,两人在舱中顿时倒了个个。匆忙中颐非抓住柱子,反手拉住她,沉声道:“坚持!”
话音未落,小船又调了个个,就像皮球一样被巨浪卷入腹中,再高高抛起,重重跌下。
虽然有所准备,但小船的颠簸还是超出了想象,秋姜只觉胸腹翻滚,几近晕眩。细想起来,她已多年没有碰水坐船,武功也荒废得厉害,早已不复当年的巅峰状态。
颐非看起来比她就好许多,如此混乱之际,仍能抓住她的一只手,像壁虎一样牢牢吸附在柱子上。
耳里全是浪撞船壁哐哐巨响,秋姜觉得这只小船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果然,她刚那么想,船板中间裂了条缝,海水汩汩涌入。
颐非将她往柱子上一按,自行跳下去用早就准备好的木条往上钉,堵住缝隙。然而这边刚堵住,另一边又爆开了,眼见越爆越多,颐非突然竖起了耳朵:“听!”
秋姜倾耳一听,依稀有鸣笛声。
颐非掐指一算:“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后,撞破船壁跳了出去。
果然,不远处有一艘大船,也在风暴中起伏,但因为船身巨大的缘故,所以受风浪的影响较小,看上去处境比他们好很多。
两人当即拼命朝那大船游去,边游边喊:“救命——救命——”
大船上的船员们正在往外勺水,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海里的两个黑点,忙道:“有人求救!”
“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别废话,快勺水!”另一人训斥。
颐非一个飞踢,如剑鱼般冲向小船,抓住了船壁上垂挂的渔网,当即就往上爬,边爬边道:“救人!救人!”
刚爬上去,训斥人的那个船员过来,一桨砸在他脑袋上,把他重新砸回海里。
秋姜一惊,连忙游过去捞起他,重新向大船游去。
“是女人!”眼尖的船员道。
训斥人的船员继续训斥:“那又怎样?不明身份之人,不能上船的!”
刚说到这里,一个四十出头的彪壮大汉走出船舱,沉声道:“你们两个,还不干活?”
“熊哥,海里有两个人求救,一个女的。”眼尖的船员连忙汇报道。
彪壮大汉熊哥皱眉,趴在船舷旁看向秋姜和颐非,此时风稍小了一点,但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二人身上,如果不救,必死无疑。
训斥人的船员道:“咱们的规矩是不救人的。”
熊哥看着看着,突然面色大变,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那是三哥!”连忙亲自跳下船,将颐非救上船。
“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一震,颐非推开熊哥扑到船舷边,指着被冲远了的秋姜道:“快!救她!”
秋姜被巨浪卷入海中后,运气十分不佳,脑袋撞上一块四分五裂的小船船板,一口气没憋住,顿时全喷了出去。
她拼命挣扎,然而身子却一个劲地往下沉。
而且,头上似乎砸破了口,猩红色的血雾漂在眼前,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不行!不能晕过去!
秋姜拼命往上游。
头越发疼痛,视线中一片红色,她到底流了多少血啊?
秋姜实在坚持不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时,一人抓住了她,紧跟着身子一轻,重新浮上水面。
意识昏沉的她将眼睛睁开一线,透过密集的雨幕,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秋姜本以为那是风小雅的眼睛,但随即想起风小雅的眼线要更长一些,也不是绿色的,最最重要的是,风小雅眼中永远不会有嬉笑轻浮的神色,他总是那么沉稳内敛,像个玉雕一样……
秋姜想了好多好多,但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再然后,整个世界就此暗了下去。
***
“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啦!”
什么?
“一个人如果救了另一个人三次,那么那个人的命,就属于他。”
什么什么?
“你要不想,就记得别再给我第三次机会哈。”
意识昏昏沉沉,这个声音也听起来忽远忽近,扎得脑子一阵一阵地疼。
秋姜有点烦,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那声音便远去了。
再然后,依稀有温热的东西贴上了她的额头、脸庞,顺着脖子一路擦下去。对方的动作很轻柔,拭擦的力度也很舒适,但秋姜却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视线那头,替她梳洗更衣的,竟是颐非!
而且他握汗巾的手,眼看就要擦到关键部位上!
秋姜就那么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异常冷静地看着颐非。
“这个时候我不是应该失声尖叫,再一巴掌打过去吗?”一个声音在她脑中说道。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失声尖叫,再一巴掌打过来吗?”颐非笑了。但因为易容成丁三三的缘故,贴着胶皮的眼角和唇角纹路被海水泡的发白,扭曲着遮住真心,呈展出古怪。
秋姜垂下视线,看着那只距离自己的胸不到一分的手。她的外衫已被脱去,仅剩下一件抹胸,因为湿透了的缘故,几乎是毫无缝隙地贴在身上的。分明是尴尬到极点的境地,脸却像被冻僵了,扯不出任何表情来。
秋姜抬手,接过颐非手里的汗巾,坐起自行拭擦了起来。
她如此淡定,颐非反而退了一小步,想了想,又背过身,“识趣”地避了嫌。他的眼神投注到门栓上,眸色有些恍惚,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温柔的、难以磨灭却又无法重拾的往事——
若干年前,也有一个少女,在他面前落水。
只不过,那个少女是被他逼着跳下去的。而她落了水后,还是那么倔强,一声不吭,既不呼救,也不叫屈。
再然后,他让琴酒把她救了起来。那时候他是个表面放荡,但心还有点软的少年,所以人捞起来后,就交给婢女们侍奉了。只是惊鸿一瞥,见那人窝在婢女的手臂间,素白的脸,漆黑的发,在刨去高贵强硬的假相后,实际上是个柔弱单薄的小姑娘。
而那种柔弱单薄的模样,就深深印在了他心里。此后再见,对方地位越来越高,离他也就越来越远。初遇时光宛若一梦,又像是终此一生,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奢念。
其实秋姜跟那个人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
那人出身高贵,举止优雅,是百年世族精心养育的明珠,一朝除尘,可亮天下。而秋姜,出身神秘波谲云诡,是细作组织用毒液灌溉出的毒花,讳恶不悛,鬼神难测。
可是……颐非不知为何,就把二人联想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秋姜换上了一旁的船员服,正用汗巾一点点绞着头发,被水浸湿的发像一匹上好的黑缎,在灯光下闪耀发亮。
似乎是被那种亮光震慑到,颐非连忙又转回头去,一时间,心头起伏,隐讳难言,连忙默念:“她是风小雅的未婚妻,哦不,是风小雅的十一侍妾,哦不,是前十一侍妾……总之,朋友妻,要规矩,少接触,保距离……”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浅几不可闻。
秋姜擦完了头,见颐非还不走,便走到窗边,打开木窗往外看了一眼,风暴已不知何时停了。他们成功上了青花。
这个大概是船长的房间,不过七尺见方,十分肮脏,有一股常年不洗澡的臭味。
但她知道,这已是青花船上最好的房间了。
“我们进行到哪步了?”
颐非还沉浸在某种诡异的思绪中,被她开口的这句话瞬间敲醒,仿佛一盆冷水扑下来,浇熄了妄念的火苗。
“此船的船长邓熊,见过丁三三一面,所以认出了我,现在我已接管此船,一切听我号令。”
如果换一个不认识丁三三的船长,或者是熟悉丁三三的船长,此计都不可成。看来,颐非果然是事先就全部计划好了的。
“我……想去船底看看。”
颐非的目光闪了闪,没有阻止,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
秋姜束好头发,走出船舱,路上遇见了之前见过的两个船员。其中一个大概是因为用桨砸过颐非的脑袋,此刻将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抬起。
另一个眼尖的那位船员,则自觉自己有心救他们,算是有功,十分殷勤地上前道:“三哥,两位有什么吩咐?”
“去船底看看。”
“是!我们这趟收成不好,您也知道燕国那边禁令很严,我们等了三个月,才收了二十个。熊哥正头疼呢,怕回去后被品先生责罚。三哥您能不能给说说情?”眼尖的船员边说边带路,掀起楼梯口的木板,一股酸腐之气顿时涌出。
颐非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却见秋姜面色不改地踩着梯子走了下去。
青花的船舱底部为了最大的节省成本是不分间的,别说跟连走廊都铺着天竺地毯的“玖仙号”比,就是普通的货船都比它条件好。被略来的孩童女人们堆在一起,虽只二十人,但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又不通风,臭气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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