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
“虽不知姑娘为何流落至此,也不知姑娘现在以何为生,但是……”厨子喝了酒,壮了胆子,“以姑娘的本事,若能用于正途,必会造福世人。就像我,白得了一道食谱,和一堆柴。”
秋姜勾了勾唇:“你是病鸟派来的说客么?”
“什么?”
“没什么。你太吵了,该睡觉了。”秋姜一按佛珠,白烟再次喷出,将厨子迷倒。
然后她一口气喝完了壶中的酒,将油乎乎的破毯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天塌下来,也要先好好睡一觉。
当做到“天塌下来,也能先好好睡一觉”时,就会发现,已经没什么难事了。
***
心大得不行的秋姜美美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厨子竟在灶里留了几个烤芋艿,还热着,想必是刻意留给她的早饭。
她便一边剥着芋艿一边溜达出门,看看能不能搭辆便车去玉京。结果还没走到车行,就看见了谢长晏。
谢长晏站在车行门前,深吸口气,脸上带着一种远超年龄的决绝,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秋姜顿时好奇,偷摸进去看她想做什么。一听壁脚才知道,谢长晏正在给车行老板推荐一种特别的马车,想以此换取钱财。
咦?
堂堂大燕的前准皇后,居然缺钱?落魄到来车行乞讨?
最重要的是,老板根本不吃这套,让伙计将她赶了出去。
“滚滚滚!再来胡说八道,就报官抓你!”
谢长晏被扔在地上,灰头土脸,一脸挫败。
秋姜忍不住噗嗤一笑。
谢长晏听到声音转过头,就见她坐在马厩的栅栏上,好整以暇地跟着众人一起看热闹。
谢长晏默默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秋姜叹道:“明明可以靠脸赚钱,非要靠脑子。”
谢长晏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秋姜慢悠悠地跟着她,继续道:“脑子虽然不错,眼光却是不好呢。”
“怎的不好?”谢长晏显得很不服气。
秋姜挑眉:“这是请教于人的态度吗么?”
谢长晏想了想,居然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一礼:“还请夫人赐教。”
夫人这个词莫名取悦了秋姜,秋姜笑道:“但凡扒手行窃,首选老人和怀抱孩子的妇人,其次选脸上写着心事眼神恍惚之人,再选呼朋唤友的富家子弟。因为这三类人最易下手。”
见谢长晏一头雾水,秋姜又道:“同理,骗子行骗,首选贪婪之人,其次畏缩之辈,最末才选愚昧之徒。为何?”
“容易?”
孺子可教!“所以,你要忽悠人送你马车,就得选好对象。”
“我不是忽悠,我是真心献策啊。”
“良策也要有慧眼识得才行啊。你画的那个饼太大,寻常商人第一从没想过,第二看到了也不敢吃。再看你选的这家车行,在此镇经营三十年还是这么点门面,说明什么?”
谢长晏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答道:“不思进取,墨守成规。”
“是啊,所以你向他献策,等于将美人送给了瞎子。”秋姜笑盈盈地看着她,“甘罗智辩,若遇到的不是秦始皇;冯谖弹铗,若遇到的不是孟尝君,又有何用呢?”
谢长晏整个人一震,若有所悟。
秋姜问道:“所以,现在你知道该做什么了?”
“知道。我去找姓胡的那个商人。”
这下轮到秋姜诧异:她怎么会想到胡智仁呢?“为何?”
“他于冻河之时第一个想出蹚冰出海,是个有主见有魄力更有执行力之人。我去向他献策,必能成功。”
秋姜不置可否地一笑。
谢长晏想到就做,当即去找胡智仁了。
阳光下,她的长发一荡一荡,高挑的身躯里满是活力。
秋姜望着她的背影,眸光却逐渐深沉:“胡智仁这条鱼,就要靠你这只饵帮我钓钓看了……小丫头。”
奏春计划肯定有执行者和监视者。
此等重大事件,夫人不会派普通弟子出面,所以,会来的只会是核心弟子。
而此刻在玉京附近现身的如意门核心弟子,只有她和四儿。
不是她也不是四儿,会是谁?
如意七宝中,她目前见过一儿、二儿、四儿和五儿。
三儿、六儿是谁,尚不得知。
胡智仁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是,他出现在此地就不是巧合。
秋姜一边想着,一边暗中跟着谢长晏,只见她真的去拜会了胡智仁。
胡智仁客客气气地在花厅接见了她,耐耐心心地听她介绍了她所构设的那种古怪马车,并毫不犹豫地取了十两金,表示愿意资助她造车。
谢长晏松一大口气,高兴地拿了金子告辞。
胡智仁微笑着亲自将她送到门口。他身旁的小厮满脸狐疑道:“公子,她说的是真的?这种马车真能赚钱?”
“……你可知此女是谁?”
伏在屋顶的秋姜听到这里,心想胡智仁果然认出了谢长晏。
胡智仁对小厮道:“听闻隐洲谢氏十九娘被选为帝妻,却以难堪重责为由推了这门婚事。如果我没猜错,就是这位谢姑娘。”
小厮很震惊。
“从天子身畔来的人的消息,怎能不听?你派人跟着她,若她有什么难处,暗中解决了。”
小厮道:“公子想施恩于她。”
“经商人家,怎能不知奇货可居之术。去吧。”胡智仁打发了小厮。
一切到此为止都很正常,但之后,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一口气,悠悠道:“屋顶天寒地冻的,七主何不下来喝杯热茶?”
秋姜一听,这是发现自己了啊,索性从窗户跳了进去,在他对面坐下:“昨日相见还不相识,今日就肯与我相认了?”
胡智仁亲自为她沏茶:“在下愚钝,未能第一时间认出七主,回来后琢磨再三,越想越不对劲,传讯问过四儿,这才确定,果真是你。”
秋姜眯起眼睛:“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三儿,还是六儿?”
“七主抬举,在下只是赤珠门一普通弟子,尚不是门主。”
秋姜想起去年曾听闻六儿执行任务时不慎受伤,如今看,他的伤怕是不会好了。所以,夫人想换掉六儿,升此人接替赤珠之名。
而要成为七宝,光武功超越门主是不够的,还要对组织有巨大贡献。她当年能成为玛瑙,靠的就是得到了南沿谢家的足镔配方。而此人的贡献……也许就是奏春计划。
秋姜迅速想通了此中玄机,再看胡智仁时,目光就已不同。
她反手将茶泼了,哥俩好地搂上对方的肩,笑道:“诶,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生得一脸福相,赤珠之号必是你的。今后你是六儿我是七儿,咱们就是好兄妹。好哥哥,咱不喝茶,喝点酒行吗?”
胡智仁忍俊不禁,忙让小厮取了酒来。秋姜喝了一口,眼睛大亮:“二十年的汾酒,美啊!”
“之前不曾听闻七主嗜酒,没想到竟是行家。”
“之前呢,是任务之中不敢碰酒。这次的任务好,必须擅酒,趁机大饱口福。”秋姜故意主动提及自己的任务,以看看对方到底知道多少。
胡智仁道:“风丞相确实嗜好美酒。”
秋姜放下酒杯,叹了口气。
“七主怎么了?”胡智仁帮她将酒满上。
“夫人让我速杀风乐天,可我试了好几次,根本半点机会都没有。”
“风丞相号称大燕当官的人里武功最好的;会武功的人里官职最高的。确实不好对付。”
秋姜一怔——风乐天会武功?不可能!她那次在陶鹤山庄与他见面,他分明脚步沉重,不会武功!
“但你身为儿媳,难道也没有下毒的机会?”
“父子两人都狡猾的很……只能等年夜饭时看看有没有机会了。”秋姜说着盯着杯中的汾酒,似想起了什么地问道,“你这边呢?奏春开始了?”
胡智仁含蓄地点头一笑:“目前一切顺利。就等风乐天死。”
秋姜心中一沉——杀风乐天,果然是奏春计划的一部分。风乐天是燕王最倚重的臣子,他死了,燕王就等于断了一条手臂。
眼看胡智仁并不打算深谈此事,她转移了话题:“你觉得谢长晏如何?”
“异想天开、大胆活泼。”
秋姜想,倒是跟自己的结论一样。
胡智仁又补充道:“身上有一种被宠爱的特质。大概是先被她母亲宠溺着长大,后又被燕王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缘故,让人也很想惯着她依着她。”
秋姜敏锐地愣了一下——胡智仁的眼睛里闪着光,那是男人对女人感兴趣时才有的危险的、充满某种不可说的意图的表情。
但胡智仁很快收敛了那种眼神——事实上,若非秋姜,寻常人也察觉不出他的这点异样,恢复成温文尔雅的模样:“七主是跟着她来到我这的吧?七主对她也有兴趣?”
“本以为是大燕皇后,自是有兴趣。现在不过一小姑娘,就不觉有趣了。我主要还是来见你的。”秋姜笑着举杯道,“我独在大燕,没有人手。唯一的联络人四儿,懒得要死住得又偏。想来想去,还是你比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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