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颐非,粘粗了眉毛,涂黄了脸,加厚了嘴唇,仅是在五官上做了些许调整,便看起来跟原来有了很大的不同。再加上他换了衣服,驼着背,总是低头,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这个有着垂死老头般佝偻身形的人,就是风华正茂的颐非。
“怎么会是你?”秋姜想不明白。
“其实你并不认得我——这个我,对不对?”颐非扬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这身新装束。
秋姜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青漆竹筒上。
颐非将竹筒的把手那端倒递给她,上面赫然刻着一个琉字。
秋姜惊道:“三宝琉璃?”
颐非一笑:“是啊,想不到吧。此地的伙夫,竟是你的三哥。”
秋姜沉下脸,冷冷道:“我没有哥哥。”
“那换个说法,你曾经的同伙?”
秋姜咬住下唇,冷冷看着颐非,道:“堂堂三皇子,只会耍嘴皮子,欺负一个弱女子么?”
“弱女子?在哪里?”颐非东张西望中。
秋姜终于有些怒了:“我没有时间跟你扯嘴皮子,如果你不能好好说话,那我去找能跟我好好说话的人。”
她伸手推门,门不开,再一扯,整扇门都掉了下来,露出后面的墙。
颐非噗嗤一笑,她这才想起这门是假的。明明刚才都发现了的端倪,却因为生气而忘记了。秋姜不由自主地想:情绪果然影响判断,此大忌,下次一定要注意才行。尤其是,这一路上,注定风雨多事,一步错,步步错。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事实上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颐非将手伸给秋姜,“走,边走边说。”
秋姜将信将疑地握住他的手,从那手上立刻传来一股巨力,将她整个人往上拔升,却原来是颐非飞身跳起,拉着她一起从屋顶的洞口跳了出去。
屋顶外,枝繁叶茂爬满花藤。因此,从屋里虽然能看到出来的洞口,但从外面,洞口被藤蔓树叶挡住,不容易发现。
而等秋姜跳出来后,就知道为什么颐非会把她关在这间屋子里了。因为外面就是客栈的阁楼,阁楼东南西北联在一起,形成一个回字,正好将这间屋子死死围在了中间,又因为屋子四面都是墙,唯一的出入口在屋顶上的缘故,人在阁楼间行走,只当是普通墙壁经过了,不会知道里面另有乾坤。
不得不说,这样的隐蔽设计既简单又巧妙。
颐非带着秋姜滑下屋顶,跳进东边的阁楼走廊,再经由走廊直接下楼,抵达客栈后院马房。他们的马,就拴在里面。
颐非示意秋姜牵上自己的马,但却没有骑上去,而是走到院子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停放着好几辆马车,颐非挑了最气派的一辆,将原有的马匹解开,把自己的马换上去。
秋姜有样学样,跟着照做。
换好马后,颐非在原本属于他的那匹马上重重一拍,马儿吃疼,立刻拉着新套上的马车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远处的大堂方向便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啊,张兄,那不是你的马车吗?”
“混蛋!给我停下啊!来人,快去追老子的马车——”
一群人冲出大堂追逐马车而去。颐非趁机示意秋姜赶紧上马,两人调转马头从后门离开。
新换的马儿极是神骏,快如闪电,一眨眼间,便已远离了客栈。
颐非吃吃笑了起来:“果然车好,马也好。这两匹马,可比之前薛小吝啬给我的那两匹好太多了!”
秋姜无语,原来他刚才折腾那么一出,是为了换马。
“而且,没了那两匹马,追着蹄印跟踪我们的人,线索就断了。”
秋姜忍不住问道:“薛相在那两匹马蹄上做了记号?”
“不知道。”颐非咧嘴一笑,“但小心点总没错。”
虽然他表现得满不在乎,秋姜却觉得他其实很在意。颐非很在意薛采。确实,如果薛采是敌非友的话,那一切就太可怕了。
但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秋姜决定先不考虑薛采的真实意图。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颐非又为什么会变成三儿,这才是目前最需要弄清楚的事情。
“昨晚我睡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先回答我——你故意挑衅厨三刀,目的何在?”
秋姜没有隐瞒,回答得很快:“为了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哦?”
“如果真如你所说,怜怜和东儿他们是被如意门的人所杀,而那个人正在四处找我的话,那么,当他听说有个能把鲈鱼横切一百刀的姑娘时,就会知道是我。我要诱他出来……”
颐非替她接了下去:“然后杀了他替那几个婢女报仇?”
秋姜没回应,她只是望着前方,眼神悠远而深邃。这令她看起来有一种坚毅之美。颐非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纵然不算美女,但只要她愿意,就能轻易地让人为她着迷。
当年的风小雅,是不是就是被她不经意间散发处的风华所惑,一时情动娶了她呢?
她到底是不是如意门的七儿?她的失忆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些问题都像此刻前方的山峦一样,看似清晰明白,却又遥不可及。不知还要探寻多久,才能抵达真相。
颐非眼底起了一系列的变化,他将目光从秋姜身上收回,缓缓道:“那家客栈是如意门的据点之一。”
“你怎么知道?”
“我当年跟他们做过交易。他们负责送我安全抵达璧国帝都,而我许诺了一些东西给如意夫人。”颐非说完笑了笑,笑容里却有很沧桑的味道,看的秋姜心中一悸。
他……也是如意门的主顾?
“当年他们与我碰头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那家客栈,与我碰头之人,就是三儿。”颐非指了指青漆竹筒。
“当年是去年?”
“是。”
“你见到了三儿?”
“是。因为我许诺的东西很贵重,贵重到他不得不亲自来取。”
“所以那个时候起你就知道这家客栈有问题。”
“是。但当时他们与我并无利害关系,相反还算是有恩于我,所以,我没有必要揭发。”
秋姜盯着他:“那么现在呢?”
颐非忽然笑了,笑得神秘而诡异:“现在我可是如意门的老三,更要为组织尽点力。比如说——”
“带着我回去。”
秋姜已经明白了。
其实想想也应该知道,如意门既然是那么出类拔萃的细作组织,又地处程国,身为程国三皇子的颐非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不但知道,还一早就跟他们有所往来,因此知道一些外人所不知悉的细节。
比如三儿的长相;比如那家客栈的密室;再比如……昨夜在她所不清醒的情况下所发生的一场布局。
“昨天我故意带你住进这家客栈,他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你,当晚你一进房间,外面就起码埋伏了十个人等着破门抓你。但他们迟迟没有行动,我很奇怪,伺机混进了他们的队伍,这才知道此地主事的三儿不在,底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你抢先一步杀了真正的三儿,假扮他出现?”
“没错。”
秋姜仔细打量颐非。
颐非扬眉:“怎么?”
“我竟不知你还懂得易容。”
“要想假扮别人,是不太容易,但要假扮三儿,却不难。”颐非笑了笑,“你可知道为什么?”
秋姜想了想:“因为他的体型跟你差不多?”
“唔,这的确是很关键的一个原因。”
“因为他当时待在那个光线黯淡、水汽蒸腾的厨房里?”
“唔,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你还是没说。”
秋姜望着他,从他花白的头发看到他蜡黄的皮肤,再看到他有点泛绿的瞳仁,啊了一声。
颐非的手在眼前轻轻一抹,原本绿色的眼瞳便又恢复了原来的黑色。
秋姜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颐非笑了,朝她伸出手,手心中赫然躺着两片薄薄的绿晶薄片,“这是用五色稀铁提炼出来的五色足缤,这一款叫绿软,比水晶透,比丝绢软。”
秋姜接了过来,仔细辨认,脑海中像有什么一闪而过,但等到要去捕捉时,就又消失了。
“不知为何,觉得很熟悉。”
“你是应该熟悉,因为这是你搞来的。”
“什么?”
“你,哦不,七儿姑娘,曾经假扮南沿谢家的大小姐——谢柳,为的就是得到谢家独有的稀铁冶炼配方。皇天不负有心人,你认谢缤当了足足五年的爹,总算取得了他的信任,把这配方传给了你。”颐非说着,将绿软收回,又戴回了眼睛里,他的瞳仁,就再次变成了浅绿色。
但比这种变化更令人震惊的,则是他说的话。秋姜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谢柳?足缤?配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我才有恃无恐地冒充三儿。”
秋姜心想:恐怕是颐非一开始就知道会途径这家客栈,想好了要对付三儿,所以才连这么稀罕的玩意都给准备好了吧。
“可惜啊,这玩意不能近看,一看就穿帮。所以刚才红玉在时,我都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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