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钱的过程中,颐非问品先生:“他们武功不错,又很有默契,那么忠诚方面如何呢?”
品先生听后,对三个少年道:“每人打自己一拳。”
少年们还蒙着眼罩,一听这话,丝毫没有犹豫,各自打了自己一拳,拳声同样整齐。
品先生上前挑开他们的衣服,只见黝黑的胸口上,三个青红色的拳印高高肿起——果然是对自己没有半分留情。
颐非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若有所思。这时黄金取到,品先生点清了金锭,一笑道:“好了,你们三个从现在开始就是三皇子的人了。三皇子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拜见新主人!”三个少年同时跪地。
颐非上前将他们的眼罩一一解开,眼罩下的脸庞,年轻呆板,面无表情,连受伤的痛苦都毫不可见。
颐非的目光从第一个人看到第三个人,然后再从第三个人看回第一个,最后,从袖子里取出三块糖,朝他们笑了一笑:“我请你们吃糖。跟着我,不挨打,能吃糖。”
就是这么一句话,顷刻间点亮了三张原本已经死去的脸。
跟着我,不挨打,能吃糖。
彼时的颐非是真的认为,自己一定会赢的。比起荏弱无能的大哥麟素,比起刚愎寡恩的涵祁,他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适合的储君。
没有显赫的出身又如何,不被父王喜爱又如何,在程国这个实力大于一切的国度里,他养晦韬光,玩世不恭,一点点地积攒和扩张着自己的势力……
结果,却输给了一个女人。
世事讽刺,莫过于此。
跟着他的属下们不但没有糖吃,还纷纷丢掉了性命。
山水、松竹、琴酒。
他们本来当然不叫这三个名字。他们本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却被万恶的人贩诱拐,从此开始了地狱般的人生。生得屈辱,死得也毫无尊严。
而像他们那样的人,有三十九万七千,甚至更多……
这是程国的罪孽么?
颐非仿佛已经看见末日来临,有神灵在天上宣判,说——
“程,汝罪恶滔天,当淹没。”
然后,那座形似巨蛇的岛屿就沉下去、沉下去、沉了下去。
***
一朵浓云飘过来,遮住隐透的晨光。
秋姜坐在台阶上,倚靠栏杆,看着阴下来的天空,就那么痴痴地看着,仿佛那已是她关注的全部。
一件彩衣忽然撞进视线当中。
颐非出现在院门口,与她遥遥相望。见她丝毫没有要招呼他的意思,便抬步走进来。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他们说谎。”
“哦?”
“他们说谎。”
“哦。”
“他们说谎!”秋姜突然激怒,跳了起来,“风小雅说谎,我不是细作!我也不稀罕做他的侍妾,就算他不给我休书我也早就想摆脱他的,何必要捏造罪名?强加给一个无依无靠父母双亡的我……”
颐非突然出手。
他的手很快,一下子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朝她头顶拍落。秋姜下意识地翻身一扭,腾空踩着他的肩膀飞起,一个跟斗跃到了他身后。然而不等秋姜站稳,颐非已出腿扫她下盘。
颐非边打边问:“你的武功哪里来的?”
“父亲教的。”
“你父亲是谁?”
“秋峰,曾做过镖师。”
“区区镖师能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我青出于蓝。”
对话间,两人已过了十招。
颐非攻击不断,秋姜则飞来飞去地闪避。颐非快,秋姜却更灵巧。
“何为佛教三藏?”
秋姜呆了一下,但仍是极为流畅地答了出来:“总说根本教义为经,述说戒律为律,阐发教义为论。”
“何为三坟?”
“伏羲、神农、黄帝。”
“何为十二律?”
“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和应钟。”
“何为如意七宝?”
“一宝金,二宝银,三宝琉璃,四宝颇梨……”秋姜本是踩着栏杆想跳上屋顶的,但背到这里,突似想到什么,整个人一震,脚下踩空,摔了下来。
颐非也不救,任她摔到地上,沉声道:“想起来了?”
秋姜浑身颤抖地看着前方,喃喃背出后半句话:“五宝砗磲、六宝赤珠、七……七宝……玛瑙。”
“你通音律,晓佛学,知百史,会武功……你还觉得,这些都是巧合吗?玛瑙。”
“我不是玛瑙!”
“那么……七儿?”
“我也不是七儿!”秋姜愤怒地爬起来,抹去脸上的泥土,转身就走。
颐非步步紧跟:“你还想伪装多久?”
秋姜头也不回:“我没有伪装!”
她快步走到小屋前,打开门,正要进去,却在见到里面的场景时骇目惊心——
小小的屋子四张床。
因为要下雨天色很暗,但已近卯时,平日里这个时候相府的婢女们就该起床干活了,然而此刻,三人躺在地上,全都惊恐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秋姜冲进去,抱起其中一人的头:“东儿!东儿!”
东儿没有呼吸。
她又去抱第二人:“怜怜!怜怜!不、不……”
颐非站在门口,也是一脸震惊。
秋姜急切地摸索着怜怜的伤口,颤声道:“她们是被一剑割喉而死,出剑的人动作很快,只用了一剑,三个人就全死了……”
颐非走进来,检查第三人也就是香香的咽喉,点头道:“确实。几乎没怎么流血。”
“怎么会这样……”秋姜求助地看着他,“是谁?是谁杀了她们?为什么要杀她们?”
“你问我?你不是一直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吗?”
秋姜顿时变色。她自书房跑出来后,心乱如麻,虽然回了小院,却没进屋,坐在外头发呆,哪料到屋内竟然就出了命案!
颐非看到一样东西,目光一亮,再看秋姜的表情里就多了很多情绪:“其实……你不应该看不出来吧?”
“什、什么?”
“这么快的刀,难道你是第一次见?”
秋姜大怒,正想反驳,颐非掰开香香紧握的拳头,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拈到她面前——
那是一只风铃。
铃身是用颇梨雕刻而成,血般鲜红。
仿佛一只血红色的魔眼,凝住秋姜的视线的同时,也定住了她的心。
“你是不是想说,这玩意也是你第一次见?”
秋姜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颐非手中的风铃。
颇梨雕制的风铃,只有铃壁没有铃芯,因此是没有声音的。因为它本就不是为了发声而制。它是信物,也是象征。
代表着拥有者的身份,乃是天下最神秘的组织——如意门中最厉害的七个弟子里的第四人——颇梨。
秋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风铃。
正因如此,她才哭了。
因为,她本不该认识这样东西,却在看见的第一眼就知道它是什么。就像她看到薛采书房抽屉里的那些墨石时,第一眼就知道它们分别是什么类型的墨,适合用来做什么。
没有人可以天生拥有这种技能。
必须经历大量严苛的训练才能掌握。
而秋姜,偏偏忘记了那个学习的过程。
这同时意味着,她忘却了自己本来的身份。她只记得自己是风小雅的侍妾,却忘记了,她怎么嫁给他,又为什么嫁给他。
“有人想从风兄身上挖掘秘密。所以,秋姜出现了,成了他的十一侍妾,陪在身边半年,终被风兄察觉,身份曝光……”
“你发现瞒不下去了,索性陷害风丞相跟龚小慧有染,气死风丞相。风兄不得已对你出手,你头部受伤,醒来后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风兄饶你一命,将你送上云蒙山。但你反骨犹在,不声不响跑掉。机缘巧合下来了我府中。风兄知道后拜托我不要说穿,任你在此间长住。”
薛采的声音于此刻回响在耳边,映衬着眼前的三具尸体显得越发触目惊心起来。
秋姜浑身发抖,必须极力遏制才能再次扶起东儿的头,面对这张一度最亲近的同伴的脸庞——东儿睁着大大的眼睛,虽然喉咙上的剑伤非常干脆利落,说明她死得很快,但她的表情却十分恐惧,五官全都扭曲了。
所以,东儿、怜怜和香香在死前经历过什么,秋姜连想都不敢想。
她只能泪流满面地将东儿抱入怀中,抱着那具已经僵硬冰冷的身体,泣不成声。
颐非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一改平日的轻浮夸张,显得冷酷异常:“她们是因你而死的。”
秋姜死命地咬住下唇。
“凶手肯定是来找你的,而当时我正好劫持了你逃离在外,白泽的下属们全出来追我们,府内疏于防范,凶手才得以直闯而入,向她们逼供你的下落。”
“不、不……”
“这些婢女自然不会知道老实乖巧的阿秋就是如意门的七儿,凶手什么都问不出来,又找不到你,一怒之下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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