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活着?”
“我不知道。”
谢缤抓着那块玉佩僵立原地,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你想找到她吗?”
谢缤抬头,目光犀利如电,仿佛随时都会朝她扑过来。
“我的目标是如意夫人。我已经走了九十步,就差最后几步。所以,需要您的帮助。”
“你想我怎么帮你?”
“把足镔的配方给我,并承诺不再找青花的麻烦。如此,等我结束如意夫人之后,若谢柳还活着,把她交给你。若她死了,把她的尸体给你。”
谢缤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笑了:“我是傻子?”
“能从普通矿石中提炼出镔的人,怎么可能是傻子?”
“那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用配方换一个不知死活的女儿?”
“我已经来了。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夫人会对我稍微宽容些。”
“所以?”
“我有五年的时间可以让你慢慢考虑。在此期间,暂停对青花的骚扰,你和谢家都会安然无恙。五年后,若您想清楚了,再把镔的配方给我。”
谢缤眯着眼睛盯了她很久很久,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如此过了三天,品从目出现,给了她十个人。她带着这十个人敲开谢缤工坊的门。他看见这十个人时,面色顿变。
“您想通过他们向如意夫人告密,揭发我对她有异心。”她朝他笑了笑,而那十人已跪地不起浑身战栗。
他们都是青花的人。谢缤一向跟青花不对付,但打交道久了,也认识了那么几个组织里的人。在她这个假谢柳出现的第二天,他就去收买青花的人,一层层地引荐上去,想要告发她。
他的目的很简单——我不信任你。所以,如果能用你换我女儿的下落最好,不能,出卖一个如意门弟子也不算什么。
可惜,整个青花都在品从目的掌控之下,因此,这十个人前脚刚被收买,后脚就被抓了。
她注视着面沉如霜的谢缤,笑了一笑:“我带他们过来,就是告诉你——这招没用。我在如意门中比你想象的厉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能够对付如意夫人的人,只会是我,而不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找到谢柳,那也是我。”
谢缤沉默,他也只能沉默。
他默许了她的提议,任由她以谢柳的身份住进谢家。
她知道他没有放弃继续寻找谢柳,她也知道他什么都查不到。谢柳失踪于品从目加入如意门之前,因此,她的档籍在四国谱中。而四国谱的下落,只有如意夫人一个人知道。
四年里,她扮演谢柳,度过了一段还算惬意的时光,甚至还因为要跟李家的公子联姻,而趁机去了一趟璧国。
她的马车在朝夕巷前停了整整一个下午。然而人来人往的身影中,没有阿婴。
她很想跳下车冲进去,大喊一声“我回来啦!”
到时候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会很好看,尤其是娘。
可是当她想要不顾一切地任性妄为一场时,看见了路边几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在打打闹闹吃着糖葫芦穿着花衣裳,而同样差不多的年纪,圣境内的孩子已开始学习拿刀杀鸡杀羊杀小狼。
孩子们打闹着从马车前跑过,留下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紧闭的车门内,她靠着车壁长长叹息,最后轻轻一笑,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然而,就当马车经过另一条叫做浣溪巷的窄道前时,她看见了一个极美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捧杏花站在一家叫做“天墨斋”的字画店前,夕阳微沉,为她镀了一层金光,她比杏花更夺目。
小姑娘从车窗中也看见了她,忽然一笑,凑上前来:“姐姐,买花吗?”
马车没有停,小姑娘便一直追着车道:“姐姐,买一枝吧!”
她见她追的辛苦,便让车夫停车,掀帘问道:“这枝杏花多少钱?”
小姑娘甜甜一笑:“两文钱。”
她不禁想:如此美貌,只是卖花,真是浪费。
车夫给了小姑娘两文钱,小姑娘将最漂亮的一枝花递进窗来。于是她不禁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曦禾。姐姐若要买花,再来天墨斋找我呀。”
秋姜想,那真的是她人生中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她路过一条街,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花两文钱买了一枝杏花。
彼时的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卖花的小姑娘最后成了她弟弟的劫数。
两个弟弟共同的劫数。
当她跟李家的公子李沉相完亲回南沿时,谢缤将她请进了密室,告诉她,他想通了,愿意把足镔的配方给她。
她问:“是什么让您突然改变了主意?”
谢缤苦涩一笑,将一块沾血的手帕递给她:“我得了痨病。大夫说我没几年可活了。”
她盯着那块手帕,不说话。
谢缤又道:“你这次议亲归来,内子在帮你准备嫁妆。我看着那些嫁妆,就忍不住想,柳儿比你大一岁,若她还活着,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已经找了她十几年,再找下去,就算能找到,也耽搁了她最好的年纪。我不仅想让她平安归来,更希望她此生余年快快乐乐,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有家人庇护,有夫君爱怜,有儿女孝顺。所以,我用足镔,买她余生。”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万一她已经死了呢?”
谢缤的眼神尖利了起来,沉声道:“那么,我用足镔,买如意夫人的命。”
于是她在谢家又待了一年。看着谢缤的病一天天严重,看着嫁妆一点点备好,看着婚期一天天临近。上婚船前夕,谢缤终于把配方告诉了她。
“我只说一遍。”他当即背了一遍,“记住了?”
她默默记下,确定没有疏漏后,反问道:“为什么?”
“什么?”
“为何你从不问我是谁,为什么想要对付如意夫人?”
“你来到我家,五年了。五年里我一直在观察你。”
“你认为我可信任?”
“不。”
她皱眉。
谢缤又道:“但你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能够对付如意夫人的人,那个人,是你。不是我。”这五年,他将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时常会有一种荒谬之感。在那之前,他不认为世上有那么聪明的人,学什么都能学的很好,他认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琴棋书画奇门遁甲经济兵略的人不可能存在。可她突破了他的认知。她甚至还会武功,当她想在夜晚偷溜出去时,没有任何家丁追得上她……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真的为足镔配方而来。她所图谋的东西,必定极大,大的常人难以想象。
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记住,我买的是……”
“谢柳的余生。或者,如意夫人的命。”
谢缤一笑,向她伸出手掌,她以为是要跟她击掌,刚要迎上去,那手掌却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孩子呢?既养出了你这样的孩子,怎么舍得让你做这些事?”
她感应着那只手,眼眸沉沉,忽然间,失去了声音。
十二岁到十七岁。她在谢家顶着他女儿的身份长大。
那是一段跟圣境,甚至跟姬家完全不同的时光。
在姬家时,父亲很疼爱她,母亲虽然严厉,但也对她寄予了厚望,更有弟弟陪伴,任她欺负受她捉弄,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
在圣境时,每天都九死一生,所接触的全是背叛、杀戮、欺诈等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禽兽,若非始终有老师在一旁牵引指导,早已迷失和沉沦。
可在谢家,谢缤从不限制她任何事,谢夫人也表现出了正妻对外室的女儿的宽容,虽然疏远,但并不使坏。至于谢家的其他人虽然背地里议论她,偶尔玩些小把戏想欺负她,但跟圣境里的弟子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那是她最自由的一段时光。
她几乎忘记了如意门,忘记了如意夫人,尽情地跟老师学习一切她所喜欢、所感兴趣的学问。
她知道老师经常回璧国教导阿婴,便总问他:“我和阿婴,孰好?”
老师笑道:“你学的比他快。但他学的比你精。”
她只能叹气。她性格跳脱,不像阿婴那般沉得下心去钻研,所以很多技能于她而言学会就行。比如武功,在圣境的同批弟子中就只能算是中上。
她总是向老师打听弟弟的消息,老师便问她:“想不想见见?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见到后,抱头哭一痛,然后各回各家么?”她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抿紧唇角,“不,事不成前,我不见。”
她当时想:我得等到尘埃落定,一切结束,再干干净净地回到阿婴面前,叉腰告诉他,你知道你姐姐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么?你是不是很崇拜我?佩服我?
她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便觉得有了盼头,有了些许对抗绝望的力量。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再也没能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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