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可恶!”
立夏吊着嗓子,装着高公公那模样重演了一遍给苏姝看,惹得苏姝一阵娇笑。
立夏小跑到苏姝跟前,席地坐下,趴到她膝上痴痴笑道,“从前不觉,现在才知皇上竟对小姐如此上心,连说辞都想得如此周到。”
苏姝微微一怔,抬手打她,“瞎说什么,或是太后知会的皇上。”
立夏站起来,笑弯了一双烁亮的眼睛,“奴婢瞧着定是皇上心疼小姐,自己拿的注意。”
苏姝眉头一拧,抬手又要打她,却被她小跑着给躲开,苏姝遂追着她打,“叫你瞎说,叫你瞎说!”
立夏一边跑一边笑着喊,“小姐害臊了,小姐害臊了。”
因着高公公来了这趟,张氏回来后也没将立夏怎么样,只是将她二人狠狠训斥了一番,但话说得极为难听,跟嘴巴里藏了尖针似的扎得人生疼。
立夏倒是无所谓,她是个脸皮子糙的,张氏骂得再难听,她左耳朵进右耳朵便能出,但苏姝不同,那个人,可是她的亲娘。
听着张氏那些话,苏姝只觉像有无数根针头在她心底密密地刺,狠狠的扎,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她险些就没了命,她的母亲见着她后却没有一分对她的关切,开口便是骂,脸色亦是阴沉得可怕,瞧她的眼神里尽是厌恶,仿佛她是她的耻辱。
张氏骂她时,她始终低垂着头没有一句辩驳,整个人如同化石,岿然不动,但若仔细瞧她,便会看见她垂在地上的两管袖子在微微颤动,是她因拳头攥得太紧而发出的抖动,指甲深陷进掌心,她都没感觉到疼。
立夏虽瞧不见她的表情,但光听着张氏的话,她便想着:小姐应是极伤心了。
张氏嫁与苏崇晟时,苏家还没有像如今这般风光,她虽不是什么名门贵女,但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却不知如何会养出这副嘴脸。
等张氏骂完了走后,苏姝还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失焦,立夏将她给扶起来时她还紧攥着拳头。
“小姐……”立夏呐呐的喊了她一声。
她这才将手松开,却引来立夏一阵惊呼,“小姐!您的手!”
她掌心里,指甲缝里,满是血。
立夏忙忙取来药膏白布,帮她擦拭包扎,擦药的时候,她除了因疼反射性的微缩了缩手,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立夏瞧着心疼,“小姐,您这是何苦呢。”
苏姝张了张嘴,喉咙却是堵塞万分,说不出话,她用力的吞咽了一下,雪白的脖颈上两根静脉嶙峋凸起,叫人心疼。
良久,她才说出话来,声音又沙又哑,“立夏,你说,我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吗?”
立夏神情一滞,没有回答,只是唤了她一声,“小姐……”
若真要叫她回答,她定说不是,天下哪有这般狠心的母亲,女儿被刺客埋伏,若非好运早已命丧黄泉,可回来后,她这做母亲的却连一句可有伤着都没过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谩骂。
她又实在说不出假话来宽慰她,她家小姐何其聪慧通透的人,她即便说了,也只是徒增她伤心罢了。
见她不答,苏姝兀自笑了一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偏向一旁,“罢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立夏退出去缓缓将门带上,此时已近黄昏,落日开始西垂,这间屋子是朝东的,平常这时候就该点灯了,但今日屋里并未点灯,苏姝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椅子上,随着大门的缓缓关闭,黑暗渐渐吞没了她的身体,她像是站在地狱之门的边际,随着“嘭”的一声沉响,被永久禁锢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苏姝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张氏也不让她休息个一两天,第二日便让刘嬷嬷过来了,但被立夏给拦在了门外,说是苏姝的手昨日受了伤,又受了惊吓,现下还在休息。
刘嬷嬷拧了拧眉头,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眯眯的神色,“那我更要进去瞧瞧小姐了,若是小姐病了,我这就去给小姐请大夫来,若是无事。”
她笑了两声,“听说小姐昨日早早就休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手受了伤该是碍不着起身吧。”
说着刘嬷嬷便要进门,立夏张开手臂死死将她们拦住,“小姐说了,她想多休息一会儿,没她的吩咐谁也不许打扰!”
刘嬷嬷微微昂起下巴,“夫人也说了,小姐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怎可贪睡不起。”
她退后两步,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吩咐道,“把她拉开。”
立夏可不是个吃素的,两个丫鬟上来拉也没将她给拉开,正当他们纠缠僵持之时,院里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立夏抬头一看,是太后宫里头的芹嬷嬷。
刘嬷嬷瞧见是宫里的人,也忙忙叫人收了手。
“不知嬷嬷前来,奴婢有失远迎。”
芹嬷嬷笑道,“无妨,是太后让我来瞧瞧苏姑娘的,瞧一瞧我便回了。”
立夏露出为难神色,“小姐现下还在休息,嬷嬷若是着急……我这就去将小姐喊起来。”
“苏姑娘受了惊吓,多休息是好的,切不要因我这贱奴惊扰了姑娘,等姑娘醒来我再去瞧也不妨事。”
芹嬷嬷此话一出,立夏立马瞧了一眼刘嬷嬷的表情,窃笑着给芹嬷嬷行了个礼,“多谢嬷嬷体恤。”
芹嬷嬷是宫里头的老人,在太后皇上面那是都能说上话的,人家都自称贱奴要在外等候,刘嬷嬷又算得个什么东西,但也刘嬷嬷在这宅子里伺候了几十年,早练得喜怒不形于色,脸上神色一丝未变,微笑着与芹嬷嬷客套了两句后领着人走了。
屋里边儿,苏姝其实早就醒了的,多年的早起习惯让她醒了后也就没再睡着,明明知道刘嬷嬷会过来,但她就是不愿起身,她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年轻人嘛,难免有些叛逆。
从前的近十六年,她一直娴静乖顺,如今还有三个月便要入宫,她却有些想叛逆一番了。
听见刘嬷嬷走了后,没多久她便让芹嬷嬷进了门。
芹嬷嬷见她手上缠着白布,忙忙问,“姑娘手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这都缠上布了还不碍事,快让老奴瞧瞧。”芹嬷嬷拉过她手来瞧了瞧,又问,“姑娘何时上的药?”
“昨日傍晚。”
“那该换药了。”
立夏闻言,“奴婢这就去拿药膏来。”
立夏去取药膏的空档,芹嬷嬷便给苏姝将白布给拆了,取下白布后,芹嬷嬷细瞧了瞧她的伤口,神色当即一震。
芹嬷嬷并没有停留太久,帮苏姝包扎了伤口便回了宫。
入得宫门,芹嬷嬷没有朝寿康宫走,倒是朝着御书房走了去。
御书房内,高贺向赵泓传报,“皇上,芹嬷嬷回来了。”
赵泓抬了下眼皮子,将手里的笔给搁到一旁,“让她进来。”
芹嬷嬷进殿后,赵泓第一句就问, “她可有受伤?”
芹嬷嬷答:“苏姑娘手上有些伤,其他倒是无碍。”
赵泓眉头旋即一蹙,啐了声,“这些王八羔子!”
一旁站着的高贺,小心翼翼的暗暗瞅了他一眼,心中暗叹:皇上平时挺沉稳一个人,怎么一遇上苏姑娘的事儿就如此暴躁。
“皇上,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芹嬷嬷再次开口。
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儿,赵泓将眉头蹙得更紧了,“说。”
“姑娘手上的伤,不像是磕着绊着,也不像是旁人所为。”
赵泓目光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芹嬷嬷躬了躬身子,顿顿道,“老奴瞧姑娘手上那伤口,像是……指甲留的印子。”
赵泓双眸骤然一睁,又缓缓松了下来,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老奴告退。”
瞧她出了殿,赵泓神色变得有些黯淡,眉头也微微蹙着,而后沉沉开口,“看来她在她在安远侯府过得并不好。”
高贺上前道,“想来也是苏家人对姑娘期望太大。”
听到“苏家人”三个字,赵泓以鼻冷嗤一声,语气十分不好,“父皇当初让她进宫做朕的皇后,是让她来享福的!不是让她因着这个名号来受苦的!”
他一边说一边曲指重重扣着桌案,后又转过头来瞧着高贺,抬起手来指着门口,愤愤然继续道,“还有她那个什么娘,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怎么的,哪有连一口饱饭都不给自家女儿吃的!”
此话一出,高贺心头一惊,忙忙上前作势要捂他的嘴,但又不敢捂,着急的跺脚,却只能低低道,“皇上,小心让别人听见了!”
“让人听见又怎么了?”赵泓倒是理直气壮,“她就算是朕的岳母,那她也是朕的臣子!。”
说着他还拔高了声音,“叫人听见了才好,让她还敢这么对朕的女人。”
高贺有些想笑,但又不敢笑,憋吧,又不大憋得住,只能垂头抿着个嘴偷笑。
“你笑什么笑?”
不料还是叫赵泓给瞧见了。
高贺忙整理了下表情,伸过头来低声道,“皇上是真心疼苏姑娘。”
“谁心疼她了?”赵泓跟被什么烫了嘴似的,旋即飞快的回了这么一句,一脸莫名其妙的从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里边儿拿起一折来,“朕还有这么多公务要处理,哪有闲工夫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