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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醍醐 (山伏大宝)


  骆驼载着五人乐队与正在登奚车的袁氏一家错身而过,朝着回长安城的方向行去。
  银制马头壶的主人仰头饮下一口葡萄酒,竟喝出几分血腥味来。
  瓮中捉鳖,的确小瞧了金吾卫中郎将。
  婆罗门青焰派和鸿胪寺的暗桩已经折损,崔湃抓了叶迦沙和库尔麦,好,很好,这说明剩下的人会很安全。
  而剩下的人才是毁灭槃多婆叉的核心力量。
  棋盘之上,要比的是执棋者谁的筹谋更加深远。


第55章 患得患失
  回到胜业坊袁宅,医官候在府邸。
  仆役伺候袁醍醐褪下残破的幂篱,挽起圆袍的衣袖,脱下靴子,露出红肿的手腕和脚踝。
  这是她从莲台上撑杆而下落入纱布中受的伤。
  会场中情况紧急来不及顾及,如今受伤的部位已经肿的没有了知觉。
  医官探手摸了摸骨头,确认袁醍醐只是淤肿并无大碍,休息半月即可。
  袁训终是放下心,又看向正在咬牙忍痛上药的袁光逸,他的手臂和额角都有擦伤,被他保护的谢梵境毫发无损的坐在一旁榻上。
  只见她接过医官手中的膏药,亲自敷在袁光逸的伤口上。
  袁醍醐瞧见母亲眼中流露的心疼与愧疚。
  突然遭受攻击,人潮惊慌的贵宾席上乱作一团,互相推攘,袁光逸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在谢梵境前方,为她避开人潮冲击。
  谢梵境完全没有想到眼前临危不乱、目光坚毅的少年,是那个始终躲在袁训身后的稚子,是那个每次见面别别扭扭不敢正眼看她的孩子。
  她那时想着既然如此,就让小孩跟着他父亲或许更妥帖些。
  这个孩子跟自己并不亲近,谢梵境能从他的双眼中感受到他在害怕,或许不是害怕,是厌恶。
  因为谢梵境的存在才让他的娘亲因爱生忧,心力交瘁。
  她完全没想到男孩终有一天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抵挡危险,纵使前方是利箭,男孩也绝不退缩。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并没有替他的母亲看顾好他。
  心疼和愧疚冲破常年维持的疏离,袁醍醐清楚看见谢梵境的眼泪落在袁光逸的手背上。
  袁光逸惊觉,“大娘子?”
  谢梵境坐在榻上泣不成声,气自己这么多年活在冷漠中。
  袁光逸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袁训上前搂住情绪崩溃的谢梵境,袁醍醐也被吓了一跳,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一向高冷自持的母亲情绪失控。
  谢梵境在袁训怀抱中嚎啕大哭,“若羽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袁训轻抚她的背脊,指尖止不住颤抖。
  袁光逸和袁醍醐瞪大双目。
  若羽,袁光逸的母亲,竟是谢梵境的闺中密友,这其中必有什么隐秘。
  最好的朋友嫁给了同一个人,注定一场悲剧的开始。
  若羽跟袁训青梅竹马,私藏爱慕之心,袁训对汝南袁氏的女儿一见倾心,顶级门阀门第相配,顺利结为秦晋之好。
  谢梵境天之娇女,袁训的倾心对她来说理所当然,可是袁训不满足与谢梵境仅仅只是相敬如宾,他想要更多。
  两人矛盾后,酒醉的袁训与若羽吐露心声,深爱他的若羽情难自禁。
  木已成舟,若羽腹中已有袁氏骨肉。
  谢梵境只得同意其入门,可是在她心底这是深深的背叛,最好的朋友与自己的丈夫。
  冷傲如谢梵境毅然决然离开长安,袁训懊恼不已,若羽自认是自己破坏了一对璧人,忧虑焦心,终是在诞下儿子的最后一刻,耗尽了元气。
  面对若羽的遗书,谢梵境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也许嫁给袁训的是若羽,很早以前若羽已经芳心暗许。
  到底是谁插足了谁的感情,抢走了所爱?
  谁才是该祈求原谅的那一个人?
  无尽的愧疚,让她没有办法面对若羽的儿子,若不是因为她盛气凌人,若羽又怎会心生忧虑走到最后一步。
  袁训回忆如烟往事,叹息,“若羽弥留之际说此生惟愿她的好友原谅她。”
  谢梵境捧着袁光逸的脸,心疼不止,“你本该在若羽慈爱的呵护下长大,是我害得你失去了母亲。”
  她有什么资格跟他亲近。
  她并没有讨厌他的母亲,也没有讨厌他。
  袁光逸握住谢梵境的手,艰涩开口:“娘亲留给我的书信上说,她希望我能像孝敬她一样,孝敬你,弥补她心底的歉疚。”
  他看向谢梵境的眼睛里是多年隐藏的期盼。
  “你愿意让我当你的儿子吗?”
  谢梵境倾身拥抱住袁光逸,曾经别扭的男孩再也没有躲避。
  袁醍醐想起幼年时男孩偷窥她和母亲的小心翼翼,想起每次争吵时男孩的倔强,如今都化解在眉宇间,仅剩下平和。
  十六年过去了,那些让人不敢面对的伤痛,深埋在汝南袁氏每个人心中的误解,终于消散。
  世间事唯有情字,难分对错,最难了断。
  袁醍醐想起桑吉看向崔湃的眼神,情深并不比她少一分。
  如果,她是说如果是桑吉先与他相遇,还会不会有自己的位子?
  如果她不是汝南袁氏的女儿,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袁醍醐面临人生中第一次自我怀疑,她为他做过什么?她有什么是可以让他长久地喜欢她的?
  她突然变得惴惴不安,对于崔湃给她的爱,患得患失。
  因为得到过,更害怕失去。
  她想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唯一。
  ————
  汝南袁氏的仆从都能感受到这一家人和睦的变化,只有袁醍醐似乎有些许心不在焉。不论是独处时的发呆,还是共餐时的出神,似乎对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
  袁训本来想关心关心女儿,被一眼明了的谢梵境拦下,她说:“有些坎,终究要靠她自己迈过去。”
  夏熟作物子粒逐渐饱满,日渐成熟。
  小满过了便到了芒种,离五月节已经一月有余。
  阿水替他家九郎送来的小笺都被汝南袁氏贵女打回,他抬起袖口擦着额头的冷汗,又不知道回家该如何面对他家九郎的质问。
  袁氏贵女自凤栖原百戏归家后,一直称病不出,他家九郎寻了公务借口上门拜访,贵女也避而不见,只得遣他来传信。
  往日都好好的,这月余,贵女看了小笺,却只是将他打发掉,不留只言片语。
  连阿水都感受到强烈的疏远,他简单的脑子实在想不通原来浓情蜜意的两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面对从宫城内回到金吾卫官署的崔湃,阿水苦着脸摇头。
  意料之中,崔湃蹙眉,只问道:“她看起来如何?”
  阿水想了想袁醍醐见他时的动作,“行动已无大碍。”
  一口饮尽清茶降降火气,崔湃揉着眉心吩咐阿水将等候的僚属们请到内侧院议事。
  僚属进门落座,逐一禀报城内近期事项,崔湃听完并安排了工作,本想休息一下,又不得不应付前来拜访的各部同僚。
  因为凤栖原处置骚乱有功,圣人褒奖不已,登门拜访崔湃的官吏们前脚才走,后脚就跟了进来。
  他手上还有婆罗门和鸿胪寺的大案,协调的部门甚多,不想敷衍也要敷衍几句,笼络关系。
  待各部官吏含笑离去,阿水端着茶水入内,眼见他家九郎沉稳端坐在案几后,正在翻阅案牍。
  一阵风过。
  扬起一朵娇艳欲滴的安石榴花翩然飘落于案牍之上。
  崔湃微怔,侧目望向院中盛开一树的红艳花朵,耀眼夺目。
  就在不久前,就在院中安石榴树下,他和她还腻在一起分食她亲手包的角黍。
  到底怎么了?
  崔湃一掌拍在案几上,案牍滑落一地。
  他家九郎表面上不痛不痒,克制的很好,原来早已气急攻心,阿水真的很担心。
  ————
  袁醍醐手腕和脚踝的淤肿已经消去,只是时不时还有些隐隐的酸疼,高文珺时常到袁家来看望自己的小伙伴,陪她解闷。
  询问袁醍醐病情时听到她如是说,高文珺默默记下,隔日再来时便推荐了一家位于南城宣平坊的医馆。
  地方也很好找,就在法云尼寺不远处。
  “专治跌打损伤,针灸颇有奇效,用艾绒等药物放置在穴位上温熨,借灸火的温和热力,通过经络的传导,起到温通气血,扶正祛邪的治疗功效。”
  袁醍醐一听觉得高文珺此话可信,她向来做事毛手毛脚,跌打损伤于她而言实在是家常便饭,即刻便欣然同意随她前往这间宣平坊的小医馆。
  换了入夏绢制的衫和单袴,在女侍的搀扶下,袁醍醐缓步登上犊车,跟着高文珺一道出门寻医。
  犊车出了胜业坊一路南行,东市之后再过了一个坊便是目的地宣平坊。
  入了宣平坊坊门,绕了几条街,犊车行在街面,坊中食铺制作胡饼的芝麻香阵阵传来,萦绕鼻间,提醒着街面来往的行人朝食已过许久。
  袁醍醐忍不住撩开窗帘望向车边骑马的高文珺。
  “医馆还没到吗?”
  高文珺尴尬一笑,袁醍醐心道她怕不是迷路了,这要何年何月才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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