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度拉错愕回头,这般名贵还不满意?且听听,看袁醍醐有何指教。
“掌柜可知乳香?”
袁醍醐慢道:“大秦景教经书中有记载,遥远海岛上一棵树用它的精华凝结成一枚乳香。”
波斯掌柜甚为叹服,乳香远在大秦,唐人知之甚少,用者更微乎其微。
“女郎好见识。”
袁醍醐笑对波斯掌柜,让他把镇店的宝贝快快呈上,掌柜大喜而去。
雅度拉闻所未闻,只叹她见识渊博。
袁醍醐道:“我的母亲和祖母礼佛,幼年在洛阳时曾听一位高僧提及,他于海上亲眼目睹商船落入海盗手中,目睹海盗的贪婪和放纵,他们用大秦乳香为灯烃,那是金子般的香料,却像火把一样焚烧。”
雅度拉沉默不语,她跟随哥哥入唐途中,路上所见惊世骇俗的事情并不少,正是他域的荒蛮才衬托出长安的辉煌。
袁醍醐终于找了个时机,故作不经意的询问雅度拉,“槃多婆叉是什么意思?”
槃多婆叉。
雅度拉默念了一遍,看向袁醍醐,“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古老的梵语?”
古老意味着知道的人绝不会很多,冷僻的梵语在大唐境内能传译者屈指可数。
“哦,在一本祖母收藏的贝叶经上见得。”
很妙,她刚才讲乳香的时候,已经透露出家中长辈礼佛,这个理由名正言顺。
从雅度拉凝重的面色来看,槃多婆叉绝不是一个吉祥的词汇。
波斯掌柜此刻小心翼翼地将珍藏的乳香呈上,小小的一盒子,价值等重黄金。
高文珺上前看了看,果然奇香无比。
袁醍醐将乳香盒子推到雅度拉面前,浅笑盈盈,“既然雅度拉如此喜爱,便将此香赠与雅度拉。”
雅度拉捧着乳香爱不释手,心中惊喜万分,袁醍醐吩咐随从跟掌柜去结算,又对着雅度拉重复了一遍。
“槃多婆叉是什么意思?”
“是恶鬼。”
喜得心爱之物,雅度拉的注意力早已没有放在袁醍醐的古怪问题上。
恶鬼!
轮到袁醍醐变了脸色。
那日乌云滚滚,风雨大作,血腥凶残,确如恶鬼降临人间。
————
“你怎么了?”
高文珺伸开五指在袁醍醐面前晃了晃。
袁醍醐回过神来,避开她们打量的目光来到阁楼窗框边透气,“室内有点闷,许是要下雨了。”
老何饮子铺的凶杀案子被崔湃一力压了下来,秘密调查,丧心病狂的作案手法,只会惹得长安城内人心慌慌。
一场大火烧毁了现场痕迹,也烧毁了幕后指使者心里的警惕,烟消云散后,他仍旧可以安然藏于暗处。
多日不见,袁醍醐并不知道崔湃查得如何,进展是否顺利。
而阿水每次带来的香墨小笺上都只是崔湃浓浓的思恋,她察觉出他并不想在自己面前提及那日,并不想她再回忆起任何残酷的场景。
她想起大雨中的血战,想起他毅然而往的身影。
独自一人直面危险,不畏生死,他是守护长安的男人,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太重,担的是千家万户的平安。
崔湃说心里有她,袁醍醐胸口一热,她也想为这个男人做点什么,哪怕绵薄。
临死前的呐喊,是特别的存在。
槃多婆叉是恶鬼,是藏在大唐长安的恶鬼,她要想办法告诉崔湃。
“呵呵!”
同站在阁楼窗框边的高文珺诧异的朝楼下点了一点。
顺着高文珺手指的方向,袁醍醐转过视线。
“……”
此刻的感觉好似女社攀比中被人拿住了死穴,扇在了脸面。
高文珺嗤笑:“平日里故作轻高,结果天下乌鸦一般黑。”
熙攘繁茂的西市甲巷内街,人影错落。
一众随从簇拥着突厥骏马上高门子弟一路行来,行至对街的豪华食肆,数名胡姬围上前来将高门子弟热情迎入。
柔荑附在郎君的肩头和手臂。
高门子弟没有拒绝胡姬的亲昵举动,正是多日不见的崔湃和卢祁。
袁醍醐抿紧嘴唇,冷脸看着对街的欢闹。
不是忙到昼夜不分吗?不是在全力缉凶吗?怎么还有空暇来食肆搂胡姬!
骗子!清河崔氏必须给个解释!
雅度拉将乳香精心收好,方才来到她俩身边,看见她们目不转睛的望着馔坊,也看见了她们目不转睛的原因。
怀德坊中让人惊艳的男子,被一群胡姬围绕的她俩的好朋友。
受人恩惠,必当回馈。
雅度拉同袁醍醐和高文珺站在同一战线,“想进去看看你们好朋友在干什么吗?”
袁醍醐和高文珺没有吭声。
夕食时分,世家郎君们常有酒局,男人总有表面上的应酬,并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雅度拉靠在她俩耳边,笑得自信满满。
“我是指悄悄进去,不让他们发现的那种。”
袁醍醐和高文珺侧转过脸对视,去不去?
当然要去,去看看他们丑陋的嘴脸!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香料资料参考《唐大和尚东征传》。
第43章 馔坊对峙
馔(zhuàn)坊占地广阔,内进三院,实力雄厚。
外院为食肆主楼,中院提供豪奢厢房以供深夜过宿,内院嘈杂另开后门,乃是馔坊内部忙碌的地方。
各工种各司其职,穿梭其中。
一群女侍端着银盘银碗走在院子间相连的回廊里。
年长的领队在馔(zhuàn)坊做工许多年,正在给年轻女孩们详细讲解。孩子们听得认真,走到了回廊转角处,转身就跟另一边来的人迎面撞在一起。
一阵惊呼,银盘银碗摔落一地,哐当直响。
桑吉被人一把推倒在地砖上,她晕晕乎乎抬起头才看清对面来的是一群身材高挑的蒙面舞姬。
舞姬乃是西市各大食肆赚钱的头牌,地位自然高一等。
领头女侍机敏道歉,舞姬们甩袖远去,只是其中一位舞姬蹲下身来将散落的银碗捡起来,递到桑吉手中。
桑吉望着舞姬远去的背影发愣,好漂亮的眼睛。
姑娘们互相搀扶起身,领头女侍变了脸。
“我呸,以为自己多高级,转身跳个舞就跳到了郎君的床榻上,还不就是中院养的妓!”
异域胡姬,从遥远的家乡被粟特商人以奴隶的身份贩卖到长安,也是些苦命的人。
女侍一路行至前院主楼,正门处,人们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高门子弟,争先恐后的寒暄。
桑吉于人群中偷偷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叫她失了魂。
俊朗的容貌、伟岸的身形,是清河崔氏的九郎,金吾卫中郎将,她那个做武侯哥哥的上峰。
同一时间,崔湃扫过人群中桑吉的脸,目光没有停留,旋身上楼。
————
雅度拉想的不让人发现,又能悄悄进入馔坊的办法,就是让她们扮做舞姬。
袁醍醐和高文珺一开始是拒绝的。
可是雅度拉告诉她们,馔坊规模宏大,表演的舞姬队伍众多,来自不同的藩国,正好她就认识一支队伍,她们只要混在其中就是安全的。
反正舞姬之间互不相识,还蒙着面。
况且她们也都会跳舞,不怕露馅。
袁醍醐只犹豫了一小下,便怂恿着高文珺同意了这个角色扮演。
天竺舞姬因为在长安受过雅度拉的恩惠,爽快的答应带她们两进入馔坊见见世面,只要不惹事就无妨。
袁醍醐和高文珺迅速换了一身舞姬装扮,愉快地跟雅度拉道了分别。
雅度拉望着舞姬队伍搭乘的奚车,心道检验诚挚“友情”的时刻到了!祝愿郎君们顺利通过才好呀。
————
除了在回廊转角处出的一点小状况,一路非常顺利。
袁醍醐和高文珺毫无破绽的混在舞姬队伍里进了食肆的主楼。
三层主楼檐角张灯,楼内各处竖立连枝铜灯,日落城下,馔坊食肆灯火通明。
宵禁的鼓声催促各坊关闭,将欢歌乐舞锁在坊中世界。
管事模样的男人上前跟天竺舞姬急急忙忙交代几句,领着她们匆匆登上三层雅席。
雅席悬挂丝织幔帐,遍铺西域精贵地毯,席案置于毯上,四方为屏风相隔的包席,三层中央空出区域便是舞姬表演的舞台。
异域方言喧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男子酒后猖狂的笑容,放肆的动作尽收眼底,被搂着、被抱起的舞姬们或推搡、或骂俏、或来者不拒,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
满目的柔情蜜意,只是临时存在于一晚的短暂记忆里,一刻的欢喜相聚。
眼前的场面让面纱底下的袁醍醐和高文珺心里不适。
美目微转,就于人群中发现了熟悉的俊脸,袁醍醐咬牙切齿扯了一下高文珺的帔帛。
着实容易,凭崔湃的身份往往都是高居上座,十分醒目。
他和卢祁、吕二在同一个局中,身边皆有胡姬伺候!果然是一群乌鸦!
不接受反驳。
三层乐师奏响欢快的乐曲,她俩混在天竺舞团站在队伍的边角,跟着节奏舞动,只是每一个旋身,凶横的目光都落在那群乌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