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发簪抛还给袁醍醐后,一摆袍角,说道:“你们不是很能打吗?”
胡人攥紧拳头,都没有吭声。
崔湃握着左手腕转了转,不在意道:“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卢祁偷笑,嚣张!太嚣张!是崔九郎无疑!
一旁观战的朱修丕和聚会众人算是亲眼见识到了崔九郎的厉害。
欺人太甚!!!
虬髯壮汉自觉自己征战多年,血雨腥风里趟过,怎会轻易就被眼前这个莫名出头的男人制伏,深感奇耻大辱,猛提一口气便朝崔湃的身后攻去。
如有神助的男人打得酣畅淋漓,所谓人外有人,袁醍醐还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她握着尚有余温的发簪,看得正起劲,被虬髯壮汉突然发起的偷袭惊吓到,拼命大喊:“小心!”
顺手操起高颈酒壶扔了过去。
崔湃动都不动,待人攻到身侧,旋身一个擒拿手,虬髯壮汉已经被崔湃从身后锁喉。
动作快如闪电。
此时,袁醍醐用尽全力发出的酒壶暗器,本正好能击中预定的目标,谁知崔湃的身手竟然快过袁醍醐的暗器,调了个位子。
空中飞来的高颈酒壶不偏不倚正中崔湃的后脑勺!
壶里的残酒飞溅崔湃一脸。
银制酒壶哐当落地,壶身上明显一个砸出的凹痕,紫绯色的葡萄酒液顺着崔湃的脸颊流到下颚。
一滴一滴地落下。
呃,袁醍醐惊呆,场面禁声。
崔湃没有温度的眼神扫射过来,袁醍醐本能躲到高文珺身后,做了又气自己干嘛要躲!她又没做错!她也是一番好意!
————
虬髯壮汉遭锁喉,被迫单脚跪在地上,崔湃手臂一用力,虬髯壮汉立刻呼吸难畅,憋红了脸,艰难挣扎着。
崔湃冷声质问:“怎么,还打不打?”
朱修丕心惊胆跳,崔九哥这一把玩大了!这样下去难保不出人命!
他赶紧看向卢祁,却见卢祁脸上毫无担忧之色。
“啊~”
在场的贵女忍不住小声惊呼,侧过头去。
库尔麦脸有怒色,暗暗从腰间摸出隐藏的匕首,不到非常时期,不会想到害人性命。
崔湃正发横,接到武侯上报斗殴的一队巡防人马抵达现场。
头戴幞头,皂色厚麻制式战袍外罩轻甲,持弩佩刀而来。
巡防金吾卫一进波斯食肆,兵士便将斗殴众人团团围住,拔出横刀,控制现场。
左右金吾卫乃南衙十六卫,宿卫上都。
贵女们一见他们到场,这才放下高悬的心。
崔湃松了手臂,虬髯壮汉重得呼吸,大口大口喘气,其中一个胡人连忙上前将之扶起。
波斯掌柜在门口哭得眼泪鼻涕一堆。
“刘队正啊,您可来了!”
短须男人被掌柜谢天谢地的迎了进来。
“谁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西市斗殴!反了天了!今天一个都不许走!”
被掌柜招呼的短须男人着浅青色圆领袍袴,乃金吾卫折冲队正,一张国字大脸配上浓眉一对,来势汹汹,一副老子今天不会让你们一个人有好下场的狠劲。
袁醍醐目光扫到他身上的浅青色常服,轻轻咳嗽一下下,火速地跟身旁的高文珺交换眼色。
正九品,今日稳妥。
意简言赅。
刘队正右手叉腰,左手把着腰间佩挂的横刀刀柄,阔步而入,摆足架势,扫一眼七七八八鼻青脸肿的人。
还真是热闹,小厮、力役还有果毅巡迣,哎哟,果毅巡迣不行啊,被揍的这么惨!
他目光一转,又看见四个衣服扯破的胡人,满身酒气,立刻将他们列入挑事的怀疑对象。
如今是该好好教训教训在长安城内不守规矩的胡崽子!
“谁他娘的动手打了果毅巡迣!?谁他娘的敢在老子的地盘上聚众斗殴!!”
刘队正大声斥责,瞪目一扫,瞄见袁醍醐和高文珺,目光滞了一刻。
这般上层的衣料,不对啊。
再看一眼她们身后,一群胡服锦袍立于满地狼藉之中,眼看受了惊吓。
哪儿来的贵女?
目光再一转,不远处脏了半边脸的男子用右手拇指刮去下颚的酒渍,明显是打架斗殴的主力。
————
等等,好生面熟。
这个男子好像是长安城哪家入流门户的子弟?
刘队正怔住了,因为他瞄见了一旁坐在倒塌屏风上的笑脸郎君,这不是大理寺卢司直又能是谁?!
不得了了,他认出来那脏了半边脸的男子,如果他不是崔家九郎还能是谁?!
他娘的,这是神仙在打架啊!!!
好死不死,崔湃抬眸对上刘队正的眼睛。
短须队正立刻变了脸色,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行插手礼,“属下冒失!不知中郎将在此。”
在场金吾卫兵士反应过来,通通跪地行礼,“中郎将!”
一下子酒就醒了,库尔麦神情微变,领着胡人也单膝跪地。
“今日实属一场误会,鄙人无意冒犯。”
南衙十六卫中郎将,着绯袍佩银鱼袋。
袁醍醐微觉窘迫,眼前被自己泼了酒的男人可是堂堂正四品的武将。
波斯掌柜领着小厮扑通跪了一地,着实没想到店中还有正四品的大官。
崔湃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在袁醍醐的脸上停了半刻,又看向立在远处的随从阿水,阿水立刻捧着湿巾上前,崔湃拿起湿巾慢腾腾擦脸,说道:“殴打果毅巡迣,你们可认罚?”
话中有话,袁醍醐立刻明白了点什么,中郎将没有选食肆挑事来判罚,因为聚众斗殴会涉及到在场贵女们。
果毅巡迣,西市市署执法者,想要处罚胡人,只这一个理由便足够了,按唐律,胡人会受鞭打。
仅仅是殴打果毅巡迣,这表明中郎将并没有判罚他们跟他动了手,殴打四品大员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库尔麦领会到了崔湃的意思,今天酒后闯祸将会以一个不算重的惩罚了结,库尔麦直觉中郎将已经认出他们,算是留了颜面,自己以后必当小心,不再冒失。
“认罚!”
“波斯食肆的损失由你四人赔付,可认?”
“认罚。”
“刘队正,现将此四人带回衙署听候发落。”
“喏!”
兵士将四名胡人带了出去。
刘队正瞄了一眼一旁站着的一众贵女,不知如何是好,该说她们是涉嫌斗殴人员呢,还是受害的一方?只好向崔湃请示。
刚才还特别英勇的贵女们,似乎有点点紧张了。
酉时已至,初春日落得早,日落前七刻,西市市署就要敲钲关市门,所以对于贵女们而言,回不了家,祸就闯大了。
崔湃玩味开口:“是谁先动的手?”
高文珺颤了一下,她握了握藏在背后的马鞭。
今日女社之局是她邀约,她也当站出来解决棘手的金吾卫。
高家的力役接收到高文珺的眼色,小步上前,跪在崔湃身前,递上腰牌。
崔湃只看了一眼,点头,“高氏子弟。”
高文珺知道长安城的人都还是要给高氏几分薄面的。
崔湃道:“可以走了。”
高文珺行礼谢过,招呼众贵女离开,崔湃打断:“是你一个人可以走了。”
???
高文珺傻掉,什么状况?
贵女们慌了神,纷纷示意自家的力役上前表明身份,凡是表明身份的贵女都已经陆陆续续离开。
袁醍醐不解中郎将此意为何。
明明将她们从聚众斗殴中摘了出去,全了贵女的颜面,现下为何又逼她们自认身份?
难道?这是!
这是留了把柄在他手里!今日参与聚会的贵女在他手中都如同留了案底!好奸诈的人!
袁醍醐抬首,瞪大双眸!
崔湃轻扯嘴角,还不傻嘛。
————
袁醍醐还没有让力役报上家门,她在赌。
高文珺很仗义的陪着她,高文珺心想多半是袁醍醐初到长安,爱惜名声,不愿自曝。
无妨,待到最后,自己上前跟中郎将好好说说,也能放了她俩离去。
守在波斯食肆外的兵士匆匆来报:“禀报中郎将,御史中丞来了,此刻正在门外。”
崔湃轻哂一声,今天是吹的什么风,新老冤家齐聚一堂。
卢祁莞尔,是什么样的缘分能让谢五郎和崔九郎聚首?这热闹,看的值!
卢祁起身,替崔湃做了主,“快快将御史中丞请进来。”
御史台,御史中丞,正五品,亦着绯袍。
今日休沐,一身卷云纹常服的谢五郎,步入肆中。
面容清隽,风采高雅,只肖一人站着,好似望舒一般的仙人,让人情不自禁地欣赏。
待谢五郎真正站在眼前,弘文馆的人又不敢再贬低一词。
崔湃嗤笑,如玉的样子,温润了二十来年,忍得也是辛苦万分。
老熟人互相寒暄之后,崔湃开口:“御史中丞现下前来,所为何事?”
高门子弟的好榜样今天来趟什么浑水?
谢五郎望着崔湃,平淡道:“为吾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