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拂只当未注意,江山尚未易主,明面上,皇帝仍是慕容允绪。只是,郑潇此话着实令她心生厌恶。
郑家从前绞尽脑汁的不想把女儿嫁给慕容檀,将她一人丢在北平不闻不问时,却深受皇恩,如今从前皇帝照拂的忠臣们,多追随慕容允绪离开,余下的也宁死不屈,只郑家,竟借着她的关系讨好起来!
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她遂心生倦意,正欲令人将这表姐带下,却又听她道:“女子生产最伤元气,临行前,母亲特命我带了不少灵芝燕窝等物,给王妃补补身子。”
孙嬷嬷笑拒:“夫人与表姑娘有心,只是王爷早自金陵又遣了御医前来,更好生嘱咐过,王妃是头胎,一应药材进食等,皆自王府库房出,更要由御医把关,不得用旁的不干净的,还请表姑娘见谅。”
郑潇越发讪讪道:“王爷果然十分宠爱王妃。是我考虑不周,如今今非昔比,燕王府里自是什么也不缺。”
说罢,她便先告辞了。
今日姐妹相见,无半分温情动容,她自觉受辱,心有不堪,哪里还愿多待?由婢女领去院中安置后,便闭门许久,只默默垂泪,自怨自艾。
父亲原恐阿拂怨他们,特嘱咐她一来先得行大礼,郑重道歉。可方才那情景,她已是半分面子也没了,哪里还愿腆着脸道歉?
只怕是白白给他们看笑话了吧。
她想着想着,又慢慢生出不忿。如今这燕王府的一切,这独一份的尊贵,分明原该是属于她的,阿拂不过是捡了便宜,如今却能站到她头上!
她委屈的眼里闪过一丝嫉妒,柔软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细长的指甲也慢慢嵌入掌中。
第46章 喜得麟儿
时入五月,北平燕王府越发紧张。
稳婆、大夫等日日跟着待命,旁的一切婴孩之物也皆备齐,男女各一份。
孙嬷嬷时不时念叨着:“这一胎若一举得男自然最好,若是个女娃,王爷也定是爱的,姑娘不必忧心。”
宋之拂原本的确心慌,可耐不住身边这样多人,竟早已觉得无事,只盼孩子早日到来。她闻言只笑:“忧心的是嬷嬷吧?我可日日吃得好睡得好,不操心这个。”
孙嬷嬷缓了口气:“不操心好,不操心好,我只盼姑娘平平安安的……”说着,竟要垂下泪来。
正说着,宋之拂忽觉一阵疼痛。
她双手顿时收紧,严肃望着孙嬷嬷:“嬷嬷,你可千万得忍住——我…我怕是要生了。”
孙嬷嬷静了静,随后浑身一抖,猛一转身,冲随侍的稳婆呼道:“快——生了,生了!”
燕王府里顿时人仰马翻,人人皆严阵以待,预备南下报信的快马也已备着,只等孩子呱呱坠地。
稳婆们左右开弓,将宋之拂扶到一旁榻上,千叮咛万嘱咐:“王妃千万得仔细着,别着急,别害怕,能吃便吃,仔细一会儿没力气。”
不一会儿,便有人将参汤、面汤、粥等各色食物呈上,时不时喂她吃两口。
稳婆事前早同她反复说过,生产之时,阵痛将有五六个时辰之久,是以她只耐心的等着,直至下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间隔越来越短时,天色也渐渐暗了。
她疼得满身是汗,脸色苍白的斜靠在榻上,一声也不敢呼,生怕一会儿没了力气。
好容易熬过这一阵,稳婆见宫口全开,方撸起袖子,一左一右的撑起锦盖,一个等着接孩子,一个在旁指挥宋之拂如何使劲儿。
左右人等紧张了大半日,却没一个敢有半分松懈。燕王有多宠爱王妃,这王府里上上下下瞧得一清二楚,此刻王妃生产,王爷不能陪伴左右,若出了什么事,他们一个也逃不了,遂个个只屏息凝神,暗暗祈祷母子平安。
又是一个时辰,宋之拂只觉疼得麻木,忽觉有什么自体内滑出,只听稳婆们惊喜呼道:“出来了出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婴儿啼哭声,响亮而清脆。
“是个男娃儿!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稳婆剪下脐带,将小小婴孩的身子擦净,小心翼翼包裹着放到已然筋疲力尽的宋之拂身侧,“瞧这孩子,生得多壮实,日后定是个有福的!”
宋之拂望着皱巴巴的孩子,爱怜的伸手轻抚他的小手,亲亲他的小脸,轻声笑道:“我旁的不盼,只愿他喜乐安康。”
她转向一旁已然喜极而泣的孙嬷嬷:“可往金陵去报信了,替王爷添了个儿子,求他赐名吧。”
乳名慕容檀早已想好,便叫“通儿”,盼他通达常乐之意。
孙嬷嬷含泪替她擦身掖被,笑道:“去了去了,早等着了,这会儿怕是马已上路。王爷定已在心中想了百八十个名字,正不知如何抉择呢!”
她抚着宋之拂疼惜又欣慰:“好姑娘,往后守着通哥儿,总算有靠了。”
屋里的人喜悦不已,屋外却有人暗生嫉妒。
郑潇独自立在长春宫外,揉着方才被忙着进出报信的仆役们撞疼的左肩,眼中闪过不满。
白日里她便听到了动静,巴巴的赶来,却无人问津,因长春宫里外皆忙碌不已,竟是有数名婢子仆役冲撞她后,只匆匆丢了句“望勿怪”,便急忙跑了。
她来了数次,皆是如此,遂越来越不满,不过生个孩子,是个女子都得走这一遭,哪里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
从前在郑府,她这表妹,可时时得仰郑家人鼻息度日呢!况且,她郑氏一门,对这外姓女素来慷慨体贴,从未亏待,怎今日当了王妃,却对亲表姐这般不冷不热?
郑潇越想越气,直至最终一言不发,低头默默离开。
……
报信的使者自北平城飞奔而出,马不停蹄地一路南下,仍是过了整整两日,才将信送到金陵。
慕容檀正为建弘帝下落未果而头疼,闻讯不顾在场众臣,自上座一跃而起,激动的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来回踱步良久,又连问信使两遍:“母子皆平安?”
信使答是后,他双目竟一下涌出泪意,当着众人的面,朝宗庙方向连磕三个头,喜道:“蒙祖宗庇佑,我慕容檀终于有后了!”
燕王既跪,众臣稍愣,也忙跟着下跪。
一时间,殿内黑压压一片跪满了人。
待众人散去,慕容檀又新派数个太医往北平去,另将赵广源召来:“人若要躲藏,我便是将这金陵附近的土地翻个遍,也是寻不到的。如今王府已修缮,再有一两月,王妃便要南下,须在此之前成事。这泱泱宫殿,若真烧起来,定烟雾迷散,许久才会恢复,你好生安排,万勿伤及无辜。”
赵广源知他近日急于安民生,平骚乱,便是为了王妃南下时,道路畅通,金陵祥和,遂也十分肃然领命下去。
三日后的夜晚,皇宫西南一隅的殿宇中忽然起火。
此处已多年无人居住,因此火气时,竟无人发现,直至火势迅速蔓延,自小小火苗变为冲天大火,方有宫人惊呼走水。
一时间,满宫的人皆提着乘了水的锅碗瓢盆往这处奔走。然而火势迅猛异常,饶是那样多水下去,仍是烧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将大半个皇宫都烧得焦黑残破,方渐止息。
其间,也不知是谁指着那火起的宫室忽然大呼:“里头还有人!”
众人扭头望去,果见那被烧得即将坍塌的宫门上,映出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外头顿时混乱起来,奈何火势过大,旁人避之不及,根本无法入内救人。
直至火灭,清理废墟时,宫人们翻开坍塌的房梁瓦片时,寻出一具已然烧得炭黑干枯的尸体,那尸身长如寻常成年男子,偶有未烧尽的三两片衣料,隐约可辨明黄色,上绣龙纹,分明是皇帝的常服!
一时间,宫人们皆面面相觑,随后便赶紧往燕王府报信。
燕王即刻派人寻从前服侍皇帝的老太监,经仔细辨认,终是确认此尸身正是建弘帝慕容允绪。
想来慕容允绪无处可逃,便藏身宫中,眼看燕王入城,自己穷途末路,便于宫中自焚而死。
如此,慕容允绪的皇位坐了不过三年,便一命呜呼。他身后子嗣皆幼,且都已被悄然送走,再无人可承大位。朝中仅剩的墙头草们闻风而动,不过三五日,建弘帝丧仪未成,便已有数十人联名上奏,请燕王早日登基,匡正朝纲。
燕王推脱再三,终是在众人拥戴下,披黄袍登上帝位,年号天福。
皇宫损毁大半,燕王遂仍在王府中理政。一时间,小小的燕王府成了大齐的权力中心。
七月,诸事皆妥,慕容檀心满意足,方命人北上,将宋之拂母子二人接来。
……
却说宋之拂五月生产,此时已弥两月,精气渐恢复。到底是天生丽质兼年轻力盛,旁人生产后皆身形走样,肤色泛黄,她却非但未见丑态,顾盼间反更添风韵,连身段也比从前更纤脓有度,惹人怜爱。
七月末,金陵来人时,宋之拂便收拾好行装,带着通儿自北平南下。
圣旨虽未下,然新帝身边无旁的侧妃侍妾,只这一个王妃,王妃更是才诞下新帝独子,众人眼里,这母子二人不久便是当朝皇后与太子,如何敢怠慢?这一路遂行得格外缓慢而小心,生怕出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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