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以往府中从不备这东西,但自苏杳杳来的勤了以后,倒成了每日所需,沈恪乐意纵着,风向便先从他身边的几大宁姓护卫开始传染,上至管家,下至门房,但凡不当值,就开始捧着瓜子磕。
美名其曰,王妃带的。
目下府中唯一不被传染的,大概也就只剩沈恪了,约莫是嫌费事,他不愿意吃。
但现在,只瞧他缓缓将面前的茶盏推向苏杳杳,又取来一个白釉瓷碟,修长的手指十分自然的捻起一粒,指尖摁住边缘处一捏,米白的瓜子仁便落到了碟中。
苏杳杳顺手端起沈恪的茶盏喝了一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如此独特的剥瓜技巧,打趣道:“不是不喜欢吃吗,连你也跟着堕落了。”
“给你的。”沈恪手上继续剥着,头也不抬地回了声。
苏杳杳立时笑成了一朵花,扬了扬下巴,恃宠生娇:“你别用太大力气,剥完整点,碎了影响口感。颜色黑黑的就不要,那种不新鲜,味道不好。”
沈恪面色未改,眼中却藏了笑,将剥好的瓜子仁塞到她嘴里:“要求还挺多。”
“难得你这般主动嘛。”苏杳杳挑眉:“不乐意?”
沈恪道:“乐意之至。”
这般旁若无人地交谈,被晾了半晌的小医仙终于装不下去,说好的探查底细的呢?就这么撇开她聊起来了?这两人怎么回事?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套路。于是她扭着僵掉的脖子缓缓侧过头,看着已然当她不存在的两个人,怔忪的表情逐渐转为痴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
苏杳杳快速嚼碎嘴里的瓜子仁,咽下问她:“唐姑娘,哦不对,是妙妙,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你们这样好像我爹娘。”小医仙抽了抽鼻子,喃喃开口,“岁月静好,眼里身旁只有彼此。”
“……???”苏杳杳喉间一呛,连声咳嗽起来,心说这孩子怕不是傻了吧!如果是在拼演技,今日恐怕遇到对手了!
叩了叩桌面,苏杳杳重复道:“想好了吗,你想要什么?”
思绪被打断,小医仙从愣怔中回神,假咳了两声,“报酬不都是治好了再付吗?”
苏杳杳摆手,笑着说:“这不是平日里被人讹诈太多次,办事之前总喜欢谈好价格嘛,再者说,你都用性命担保了,怕什么。”
“有道理。”小医仙点了点头,也笑:“人之所求,不外乎钱权名利而,我是个俗人,自然也不例外。这么说,有没有可信度?”
高手啊这是!苏杳杳笑容越加灿烂,呸掉瓜子壳,点头:“再真实不过了。”
小医仙深深叹息,“唉……就知道骗不过王妃。”
“如果我说,”她食指绕上肩头披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含羞带怯地瞟一眼还在剥瓜子的沈恪,非常做作地开口:“治好之后,奴家想嫁给齐王殿下……”
话还未说完,与苏杳杳“呸”一声同时传出的,还有自沈恪手中弹出的一枚瓜子壳,尖锐的棱角带了内劲,似刀锋般破开空气,直向着小医仙面庞钉来。
只瞧她右手下意识抬了一点,又在倏然间顿住,未去接招,而是坐直了身子飞快往椅背上靠,带刺的边缘擦着脖颈过去,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不嫁了,不嫁了,齐王殿下好凶的!”捂着脖子,小医仙后怕连连,“还是保命要紧,我换一个条件吧!”
有功夫在身,且还不低,如此伪装,她在隐藏什么?苏杳杳状似未察,伸手扯了扯沈恪的衣袖,叫他耐着性子,又示意小医仙继续说。
“嗯……”小医仙顿了顿,忽然就挑眉看向苏杳杳,单眼眨送秋波,咬着下唇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苏杳杳头皮有些麻,感觉不大好。
静默无声中,小医仙缓缓开了口:“要不然,王妃您日后收了奴家?其实是男是女,我都可以的。”
沈恪瞬间皱起眉头,指尖一枚瓜子咯嘣一声被捏得粉碎,显然是没了耐性。
倒是苏杳杳笑着眯了眯眼睛,温柔道:“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医者能否自医?”
小医仙老实作答:“大多数不能。”
“难怪。”苏杳杳屈指点着额头,“想来是技术阻碍了你这里的正常生长,可惜了。”
小医仙:“我怎么觉得,王妃您是在暗讽我脑子有问题?”
“有吗。”苏杳杳又抓了一把瓜子塞进嘴里,面上是无比怀念的样子,“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后来呢?”小医仙顺着问。
“后来就被我给揍了!”苏杳杳指尖在桌面上连声叩了两下,笑得越发温柔:“你要不要试试看?”
第72章
小医仙悻悻地揉了揉鼻子道:“王妃别激动,其实我绕来绕去,真的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目的。”
“怎么说?”苏杳杳好奇。
“您可能不太理解,凡在岐黄一术上有追求之人,最喜欢挑战的便是断不可治的疑难杂症。”
小医仙想了片刻,接着道:“此番我千方百计找上门,一则也是为此,二则是因为治好齐王殿下后,我必声名大噪让爹娘知晓,如此才能回谷顺利继承家业。
至于赏赐,我并没有那般看中,老实讲,银子我家里还蛮多的。”
“原来如此。”苏杳杳颔首,又问道:“那你为何不一早就说明呢?”
“因为一早说明的话,我可能无法这么快随王妃入府。”小医仙微笑道:“世人皆知,天下无便宜之事,我一不求权,二不求利,若甫一出现便自请上门,怕是要落个居心叵测之名,王爷也不会容我医治。所以只能先想办法引起你们的注意,迂回着来。”
苏杳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含笑道:“你怎知你现下在我眼中就不是居心叵测之人?”
小医仙回答:“我知道您依旧怀疑我,但眼下您与王爷都已同意我入府,那便说明我行之有效,虽不可取,但也少走了许多弯路,不是吗?不过……说再多不如做的好,只要我能治好王爷,您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大多数人的劣根性总是如此,太过轻易得来的答案,反而会受怀疑,非得要波折一番,才肯相信。
“也是。”苏杳杳松了口气,起身将沈恪推到灯火明亮处,“那便有劳姑娘开始诊治吧。”
“这,这么突然的吗?”小医仙愕然道,“您相信我了?”
“不然呢。”苏杳杳问:“是还没准备好,还是有难处?”
小医仙立即摇头,哂笑一声后,抬脚上前望闻问切。
似乎是被苏杳杳按摩的次数多了,习惯后的沈恪倒也配合,再无初次露出双腿时那种难堪之态,只是在小医仙低头查看时,与苏杳杳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表现的很是正常,对沈恪并无半分逾距,眼神凝重而又认真,倒真像是如她所说那般,单纯是冲着这难治之症而来。
待她探完脉象,又细细检查过那些狰狞的疤痕后,已经是盏茶时间过去。
苏杳杳面上无比忐忑地开口问:“如何?”
小医仙笑了笑,满目自信地说:“王爷腿部肌肉恢复的很好,或许用不了三个月时间,便可痊愈。”
苏杳杳眼中瞬间迸出激动的光芒,不可置信地开口:“真的吗?”
小医仙很是确定的点头,“我知道前段时间是由温先生在替王爷诊治,也给出了具体的治疗方案,就目前情况而言,成效还是不错的。”顿了顿,她话锋一转,“不过在我看来,这般保守治疗,耗时过长且痊愈几率不高。”
苏杳杳脸色一变,喉间似打了结,“为,为何这么说?”
小医仙慢条斯理地回答:“王爷的双腿自膝以下之所以会失去知觉,乃昔年伤了筋骨所致,又因长久未精心养护,耽搁了最佳治疗时间,导致气滞血淤,经络萎缩,连接膝盖骨的主要筋脉生长错位与骨头粘连,若只施以针灸按摩,终究是指标而不治本罢了。”
沈恪情绪并无波动,既无惊喜,也无失望,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如此说来,你有别的方案。”
“我有九成,不,是十成把握将王爷治好,”小医仙不着痕迹瞟了他一眼,勾起的唇角缓缓落下,连秀气的柳眉都几不可见往下压了些,严肃地说:“只是方法与温先生全然不同,贸然问一句,不知治疗过程王爷和王妃能否接受得了?”
苏杳杳一把拉住小医仙的手,面色凝重地问,“怎么个章程,可是有风险?”
“风险倒是没有。”小医仙正色道:“不过若要痊愈,需自膝盖旧伤处开上一条口子,分离粘连的筋骨,再将切断的筋脉接上,重新做正骨之后,外敷内服施以调理,配合我医仙谷秘药及针灸,两个月后,我以项上人头担保,王爷与常人无异。”
“就这么简单?”苏杳杳有些诧异。
“说来容易实则难,普通医者治不好此症,乃因经脉损伤多不可逆,更遑论要将断裂之处接上,形同再生,这可并非易事。”小医仙冲她展颜一笑,接着道:“若非我有家传绝学,如何敢做此保证。”
“这……”苏杳杳脸色纠结地看了一眼沈恪,又看了一眼小医仙,“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伤上加伤,其中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