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莹垂着眼,满脸的不安,她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只是平日里不太善于表达,苏府待她的好她都知道,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去报答,只能默默的尽上一份力。
苏杳杳动了动指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傻丫头。”
两人说话的空档,六六已经将墙角刨了一个坑,苏杳杳比苏婉莹高了大半个头,视线稍稍一转,便看到花盆底露出一截漆黑的木料。
她没带丫鬟,只能吩咐苏婉莹身后的秋霜:“去看看那是什么?”
秋霜点了点头,折转到墙角捏了根棍子走上前去,将花盆撬倒后,又往下挖了挖,“大小姐,是个箱子。”
苏杳杳皱了皱眉,想到方才宁双的神色,脑中忽然闪过什么:“挖出来,抬到房里。”
第8章
日头渐渐高起,庭院里盛开的凌霄花肆意地铺了满墙,鲜红如火落在翠色的叶间,格外刺目灼眼。微风簌簌带着淡香吹来,隐有暑气逼人,苏杳杳阖上盖子的手却漫上股股凉意。
苏婉莹见她发愣,有些局促地唤了声:“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苏杳杳稳了稳心神,转头对着秋霜道:“你先去将院子里那个坑填上,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秋霜点头,耸了耸酸痛的手臂,一溜烟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人,气氛有些沉寂,苏杳杳用指尖拨着黑漆箱子上的铜扣,磕出“咔哒咔哒”的轻响,一声又一声仿佛撞进了苏婉莹心底。
夏末灼热的阳光隔着窗纱斜刺进来,将苏杳杳照的面目柔和,却眸深似潭。
苏婉莹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步,却发现苏杳杳根本没在看她。半晌过去,她悚然一惊,杏目圆瞪,声音有些发抖:“是不是出事了?”
苏杳杳回神,略一思忖后伸手打开盖子,从里头取了一枚出来递给她,“你过来瞧瞧。”
苏婉莹依言望去,立时惊呼出声,满满一整箱的银子依稀间还能闻到泥土的潮腥味,难怪方才秋霜废了好大力气才搬动。
“看出来了?”苏杳杳看着她的眼睛淡声道。
苏婉莹手一抖,银子落在地上发出脆响,惊出了满背的冷汗:“这…这,这是官银。”
苏杳杳“嗯”了声,将银子捡起扔回箱中,目光落到她因惊惧而变了形的脸上,“这几日你院子里可有何异常?”
苏婉莹面色惨白地摇头,忙上前捉住苏杳杳的手,张了张嘴挤不出只言片语。
她心里明白,东西是被人刻意埋到院子里的,要挖出那么大的坑必然会惹出不小动静,可她却没有察觉,恐怕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昨日,我发落了一个对我下毒的丫头,据她所言,是听你之命行事。”苏杳杳凑近她,试探道:“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苏婉莹整个人一哆嗦,浑身汗毛竖立,几乎在瞬间就红了眼眶,脱口而出:“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做出此事!”
苏杳杳打了个寒颤,感觉又被雷劈了一下。
“我,我的意思是,我把你当亲姐姐般崇拜……”
苏杳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代表着这些事不单单只是冲着你一个人来的,若不将此人揪出来,谁也无法预料,将军府会惹来多大的祸事。”
“姐姐信我?”苏婉莹震惊地说。
“信。”若苏杳杳对她原有三分怀疑,挖出箱子后便连一分都不剩了,将军府若是完了,对苏婉莹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
苏婉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苏杳杳悄声道:“装作若无其事,我今日来找你,只是将六六给你送过来,旁的什么都没发生,明白吗?”
“我听姐姐的。”
“稍后我会让爹爹派人暗中盯着凝霜院,你只当不知道,也别害怕,花园转角那里不必刻意去关注,平日里怎么做的现下就怎么做。”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吓得苏婉莹弹了起来,苏杳杳拍了拍她的手,阖上盖子扬声道:“进来。”
秋霜推门而入,连脸上沾着的泥渍都来不及擦,便忙不迭地说:“小姐,奴婢埋坑时在墙角发现了一个洞。”
“洞?”苏杳杳蹙了蹙眉,问道:“什么样的?”
秋霜抬手,将双手握拳凑到一起:“差不多这么大,紧贴着地面被花盆挡着,若不是花盆忽然裂了,奴婢也不会发现。”
“会不会是六六刨的?”苏婉莹小声开口。
“你觉得可能吗?”苏杳杳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苏婉莹,“那可是砖墙,六六就是把爪子磨秃了,也刨不开。”
“那是哪来的,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老鼠啊?”
苏杳杳想了想,问道:“院子里是谁当值?”
秋霜立马回答:“原本是倚翠当值,可她前日染了风寒,便由荷香顶上了。”
“你方才去埋坑,可曾有人瞧见?”
“没有,那地偏僻,少有人过去。”
苏杳杳看了眼桌上的箱子,冲秋霜招手,附耳细细嘱咐一番后,扬声道:“猫已经给你送了过来,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以后记得管好你的猫,再乱跑,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苏婉莹见秋霜已经费力地将箱子推进床底,待她将床罩放下,才正了正声,“这就不劳姐姐费心了,您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你什么意思?”苏杳杳的声音凉了下来。
“没,没什么意思。”
房门嘭的一声被踢开,苏杳杳阴沉着脸大步跨出门槛,临下台阶之时,还回头阴沉莫辨地扫了房间内一眼。
正院书房内,处理完军务的苏承业正捏着昨夜苏杳杳拿出的那锭银子细细瞧着,打磨过后的底部还能依稀瞧出模糊的官印,银身上那五个指印倒是清晰可见。
杜若已经被连夜提审,无论怎么审问,她都咬死了称箱子不是她的,更不知里头装着什么东西,翻来覆去几句话都是在拖苏婉莹下水。
“爹,我进来了。”苏杳杳的声音自书房外响起。
“进来吧。”苏将军棱角分明的脸瞬间柔和下来,见她推门而入,拖了张椅子放到座位旁,“快过来坐,累了吧,瞧你这满头大汗的。”
苏杳杳警惕地看了眼身后,反手关上房门,在苏承业旁边坐下,“不是累的,是吓的。爹,我有事同你说。”
苏将军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袭来,昨夜女儿这么说的时候,就出现了官银。
“你说。”
苏杳杳将声音压得很低,“今早六六在凝霜院刨出一个箱子,女儿打开看了看,里头装的全是银子。”她指了指苏承业的手,“和这个一样。”
苏将军的动作僵了一下,凌厉的眉眼皱成了一团,“东西现在何处?”
“未免打草惊蛇,我让婉莹藏了起来,晚些您派人去取便是。”苏杳杳往苏将军旁边凑近,将早上发生的一切详述了一遍,至于宁双的出现,则暂且被她略过了。
苏承业听后久不言语,粗粝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银子,半晌后终是开口:“这件事你别管了,爹会处理。”
为官多年,苏承业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明枪暗箭受过不少,朝堂上的暗潮汹涌他也不是不知道,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机,苏承业并不希望女儿过多地掺和进来。
“我不能不管。”苏杳杳摸了摸掌心的那条伤口:“爹,你听过一句话没有?身怀异宝,必遭人觊觎。您觉得,苏家最大的宝贝是什么?”
苏将军扯了扯嘴角,“不是你娘和你们兄妹三人吗?”
“我说正经的!”苏杳杳一把攥紧椅子扶手。
“是苏家军。”
“……”苏承业没再言语。
苏杳杳继续道:“这些银子出现的蹊跷,我怀疑皇上拨下来的那批军饷已经被人动过了。”不怪她多想,杜若房间内出现的官银量少倒也罢了,可紧接着凝霜院内便发现了那个箱子,这才是大头,若有人挑事,便是洗也洗不清了。
“听话!”苏承业表情沉了沉,语气难得严厉:“爹自有分寸,这件事你不许再掺和。”
苏杳杳双手用力一提,便听得“啪”一声脆响,扶手已经被她生生折断,“爹,女儿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不明不白的死第二次!”
寂静在瞬间蔓延开来,能听到风吹过门前竹丛发出的簌簌声响。
苏承业惊了一下,骤然色变,“你说什么?”
“女儿原本没有这么大力气的。”苏杳杳丢掉手中的碎木,认真道:“或许是上苍开眼,不忍恶人当道,就让我重来一次……”
苏杳杳絮絮叨叨的声音悉数变成了嗡鸣入耳,震得苏承业脑子里一阵阵发晕,作为一个军人,鬼神之说向来是无稽之谈,可从女儿的讲述中,又让他不禁产生怀疑。
“等等。”苏承业剑眉倒竖,“你方才说什么?”
“十八岁那年,我嫁给沈恪,婚后不久边境告急,沈恪牺牲,我自焚……”
“这不可能!”苏承业摆手,压根不信:“你怎么可能十八才出嫁。”在他心目中,自家女儿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刚一及笄将军府的门槛就差点被踏断,他虽然想,但决计不会留她到十八岁,凭白耽误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