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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世无双 (耿灿灿)


  轮椅碾过落叶的声音自穿云门那边传来,令窈下意识躲起来。
  穿云门后的小院,并不开阔,前后围成弓形,人站在中间说话,隐隐有回声。她听见郑嘉和身边小厮飞南的声音忧心忡忡:“其实二姑娘说得没错,今日少爷确实没必要射那四箭,尤其是最后一箭。”
  令窈藏身暗处,听到这话,心中打了打算,转身就准备悄然离去,才抬步,郑嘉和的声音如清泉般流淌至她耳边:“莫说是四箭,就是十箭百箭,我也射得。”
  飞南:“少爷不是常教我,凡事韬光养晦,切莫张扬吗?”
  “这不叫张扬。”郑嘉和咳了起来,天气渐冷,他咳得又凶又急,好一会才缓过气,声音虽虚弱,语气却甚是坚定:“她既为我出头,我又有何可惧。”
  令窈呆呆地蹲在门旁的墙根底下,手指摩挲腕间的玉镯,直到听到郑嘉和疑心穿云门外有人,让飞南查看,她才回过神,猛地跑开。
  跑出老远,忽然听见飞南在身后喊:“四姑娘,是你吗?”
  令窈头也不回,大喊:“不是我。”


第19章
  夜里令窈翻来覆去睡不着,趴到窗台下的髹漆贴金卧榻,百无聊赖眺望夜色茫茫,月朗星疏。
  人一静,就爱想事。但有些事自觉不该想,遂连忙拿出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填塞内心。
  她先是翻出味蕾碾过的醉蟹,好吃极了,可惜没吃几个,其余的全被郑嘉木讨了去。半夜想起来,嘴馋得很,却只能遗憾自己中途离席回去晚了。
  想完了醉蟹,令窈又拣出白天里自己的飒爽英姿,虽然只得第三,但待她日后年纪长些,定能夺了南侯府世子的头名。
  脑海里兜一圈,最终还是回到郑嘉和身上。睁开眼看月亮,闭上眼想吃食都无用,耳畔一遍遍响起他夜里说过的那番话。
  他说,有她出头,他无所畏惧。
  令窈将手伸到耳边,小小一撮嫩肉发红发烫,牢牢捂在掌心,听不见外面风打芭蕉叶的动静,却挡不住郑嘉和病怏怏的声音钻进心里,破出一个洞,里面有久酿的蜜微微荡开,只可惜蜜在心房搁太久,有些泛酸。
  她上辈子从没得过郑嘉和这番话,她知道他厌恶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记不清楚。前世喜欢她的人多如鸿毛,讨厌她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她曾抚慰自己,区区一个郑嘉和,不必放在眼里。兄长又怎样,她不稀罕他的疼爱,总归他能供她打发时间即可。
  令窈从久远的记忆里回过神,听见外间小榻上鬓鸦小声压抑地咳嗽。天气变幻,最易感染风寒。
  “鬓鸦。”
  鬓鸦趿鞋,嘴里应:“欸,郡主,怎地还不睡?”
  令窈轻抚鬓鸦额角碎发,有些心虚:“鬓鸦,天一亮你就去找李太医,让他为你治咳疾。”
  鬓鸦笑道:“只是嗓子痒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令窈声音更低:“小病更需谨慎,如今只是嗓子痒,说不定明日便发热体虚,到时候谁来伺候我。”
  鬓鸦无奈应下:“好好好,明日赶早我便逮着李太医开方子。”她为令窈掖好被角,刚要转身走开,一只细白手臂拽住她。
  小姑娘凝脂般的脸蛋可爱稚嫩,清澈闪光的大眼睛垂了扇睫,做贼般小声嘱咐:“待李太医为你看诊后,再让他往度月轩去一趟。”她快速嘟嚷:“告诉他,好好为那个人调养,莫说千年人参,就算是天山雪莲,我也会让人寻来。”
  鬓鸦发怔,半时领悟了然,脸上笑意更甚:“郡主说的那个人,是指二少爷吗?”
  令窈扯过锦被盖住脑袋:“嗯。”
  外间鬓鸦笑着重新躺回去,许久,令窈从被里钻出来,听不见动静,下了榻站上脚凳,悄悄将挂在墙上的弓箭拿开,深呼吸好几口,总算静了心。
  睡得晚,翌日起得也晚,日上三竿,令窈发醒,猛地想起今日的家学功课。
  她急急从榻上跃起,抱怨:“怎么没人叫醒我。”
  小丫头进屋来:“鬓鸦姐姐说,昨日郡主骑马累着了,让郡主好好歇着,老夫人那边已经差人去家学里告假一天。”
  令窈手忙脚乱唤人洗漱,半点都不敢耽搁。
  她清楚孟铎的性子,绝不会因为老夫人一句告假就放她松懈。她笃定他会派山阳来查看,或讥讽或揪她归学,昨日他已经放她一天,今天断不会容她怠学。
  令窈梳妆打扮完毕,未等到山阳的身影,倒是等到了李太医。
  李太医一进屋就摘掉青黑平幞头,笑容满面,唤人上茶。令窈以为他又与郑嘉木跑到外面挖掘珍贵草药,不然哪能这么高兴,自郑嘉木归府,李太医十日里有八日与郑嘉木厮混,两人臭气相投,李太医更是认了郑嘉木做徒弟。
  令窈见了他,反倒不急着往家学里去,问:“度月轩去过了么?”
  李太医啧一声:“去过了,但他不让我瞧,我懒得劝,开了点治咳疾风寒的方子,待日后他咳疾好全,我再开点调养身体的补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急不得,只能慢慢调理。”
  令窈眉头紧皱:“他为何不让你瞧,定是你说了些什么,惹他不快,所以他才讳疾忌医。”
  李太医叹声阿弥陀佛,指了令窈,端出一副心痛至极的模样:“我小小一介太医,哪敢跟郡主的哥哥叫板,亏我想着赶回来告诉你一件好玩事,罢了罢了,你既嫌我无用,我即刻动身回汴梁。”
  令窈攥紧他衣袖,侧着脑袋,语气霸道:“你要是无用,天下再无栋梁之才,我说玩笑话而已,不许你当真,也不准你回汴梁。”她软了语调:“不是说有好玩事吗,快点说与我。”
  李太医高高撅嘴睨她一眼,令窈拾起案上半边鲜红石榴塞他手心,李太医重新笑起来,净了手坐下剥石榴,一粒粒剥到碗里,掰得辛苦,自己一粒没吃到,全进了令窈嘴里。
  他也不计较,专心致志嚼舌根,绘声绘色:“今天一早,我从二少爷那里出来,迎面碰见大老爷身边的孙管事,说是华府来人,请大老爷给个交待。”
  令窈听到华府二字,白了眼哼哼几声。
  昨日赢他华晟一次,今日就上赶着找茬,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
  李太医迫不及待:“华府的人说,昨日围场比拼,郡主骑的那匹马,是华府所有,鸣秋宴结束后,华家大郎骑着那匹马回府,不想被马摔了下来,现如今还动弹不得,华家二姑娘一口咬定,你在马上动了手脚,故意害她哥哥跌倒。”
  他说完,看热闹的心情忽地冷却下来,悄悄窥令窈神情,做好她大怒的准备,不成想,却看到令窈在笑。
  她问:“华府的人上门,是要告我蓄意谋害吗?”
  提及此,李太医又忍不住笑出声:“他们哪里敢,只说那匹马已被斩杀,寻不到线索,请大老爷择日带你去华府探望华晟,赔礼道歉,不再追究。”
  令窈与李太医相对一视,两人哄堂大笑。
  这种小孩子打闹的手段,连宫中五岁稚童都不屑用。
  令窈眼泪笑出来,说:“临安就是好玩,什么人都有,汴梁城内哪有这种猴戏可看。”她缓了一会,问:“我大伯怎么说?”
  “大老爷什么都没说,让人拿了封空白折子,请华府老爷有冤告冤,公事公办禀明圣上,但求伸张正义,切莫息事宁人。”
  令窈笑得伏案拍掌,李太医去捞她,生怕她笑断气。令窈搭了他袖袍,说:“如此有趣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搁到现在才来说。”
  李太医:“现在知道我这张嘴的好处了?素日我来探平安脉,你还嫌我嘴碎。”
  令窈懒得哄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身:“你替我办件事。”
  “什么事?”
  “华府不是没了一匹马吗?你到园子里抓只白鹤,帮我送到华府去,指明送给华家大郎当坐骑。”
  李太医不得要领:“白鹤哪能当坐骑……”转瞬明白,一拍脑袋:“驾鹤西去!”
  令窈牙尖咬石榴籽,笑意娇纵。
  李太医:“你也忒坏了。”
  令窈故作姿态,低眉垂眼:“多谢神医夸赞。”
  李太医摇头叹气:“罪过啊。”神情虽正义凛然,脚下却一溜烟跑出去,急哄哄张罗人去抓白鹤,不肯耽误一分一秒。
  白鹤送过去,第二日华府再次来人,这次是华家大老爷亲自登门。
  原来昨日是华朝撺掇家中主母,自作主张让人到郑府寻公道,令窈将白鹤送过去后,华晟气得吐血,华朝摔碎满屋瓷器,这才惊动了华家大老爷。
  华家大老爷毕竟是在汴梁做过几年京官的人,天刚亮就敲开郑府的门,向郑大老爷致歉,发誓日后会严加管教家中子女,又请郑大老爷行方便,将宸阳郡主请出来,好让他当面致谢白鹤之礼。
  令窈哪里会去,一早就往家学里钻。
  “我才不听和尚念经,左不过就是那么几句。”令窈不耐烦甩开郑嘉木伸来的手,说:“大户人家打交道,讲究礼尚往来,他华家大老爷放低身段说了好话,大伯不能不给他脸面,我若去了,大伯定要装模作样训责我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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