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太子,不是寻常客人。
郑大老爷心急如焚,脑子里全是“欺君犯上”这四个字。
他跺脚,急得团团转:“卿卿,怎能这般和殿下说话?”
令窈歪着脑袋:“为何不能?他又不是别人,他是我亲表哥。”
太子笑着走回去,重新替少女推秋千:“表妹说得对,是我鲁莽,害你被责骂。”
令窈回眸笑:“知错就好,快推高些。”
“表妹抓稳了。”
郑大老爷呆若木鸡。
度月轩。
飞南快步迈进花圃,凑到郑嘉和跟前耳语:“少爷,你猜得没错,昨夜四姑娘带回来的那个客人,确实是东宫储君。”
“是我疏忽,竟忘了他会来临安。”郑嘉和手中动作未停,花剪裁去多余枝叶:“书轩斋那边有动静吗?”
“好像没有。”
郑嘉和蹙眉,“孟铎还不知道吗?”
“孟先生今日正午才回府,昨天并未回来。”
“难怪。”郑嘉和剪下一株花苞放在掌心,叮嘱:“太子来府里的事,你找个机会,知会山阳一声,越快越好。”
飞南好奇:“少爷是想让孟先生在太子跟前毛遂自荐吗?”
郑嘉和捏住花苞,用花轻拍飞南额心,花瓣随之散开,他浅笑道:“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
郑嘉和不答,拿起剪子,又剪下一株花。这次未修枝叶,而是直接将盛开的花朵一分为二。
他轻轻拭去剪刀上黏稠的红色花汁,道:“自然是为了大事。”
第85章
书轩斋。
山阳从外头回来, 步伐太急, 险些撞倒门口高支架上的香炉。
孟铎正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闻见动静, 没有睁眼,缓声问:“何事这般匆忙?”
山阳凑过去, 小心翼翼地将他从飞南那里得知的消息告诉孟铎。
山阳紧张至极,既激动又兴奋, 说:“先生,我们的机会来了。”
孟铎面不改色, 躺在椅中,语气淡然:“我们的机会一直都摆在那,并非因为一个人而来去。”
像是多年夙愿终能成真, 山阳有些着急,虽然这夙愿不是他的,而是孟铎与孟氏一族的。
山阳压低声音:“先生,只要除了他,皇帝失去储君, 朝中必大乱,到时候我们就能行事了。”
孟铎:“嗯。”
山阳见他毫无反应, 甚至连脸上神情都未曾变动,仿佛刚才得到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大事,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山阳郁闷:“先生?”
孟铎双手微微并拢搭在衣袍间, 后颈枕着鸦青色引枕, 山阳在他左边耳朵说话, 他翻了个身,贴到右边继续休憩。
山阳一愣,绕到右边,又唤:“先生,你倒是给个话呀。”
孟铎仍然阖着眼,薄薄两瓣红唇略显干燥,说话时显出几分浅浅的唇纹,他道:“山阳,我要谋的是江山,不是人命。”
山阳不懂朝政计谋,他只懂杀人:“先生,杀了东宫之主,朝廷正本就会动摇啊,难道不是吗?”
孟铎笑了笑,耐心道:“东宫储君的命,并非你想象中那般重要,杀了一个太子,皇帝还会立下一个太子,即便我杀光他的儿子,他还有他的侄子外甥,杀不完的。”
山阳傻傻问:“先生,你的意思是,我们按兵不动?”
“当然。”孟铎不疾不徐说:“要做成一件事,绝不能操之过急,我们的计划里,没有刺杀储君这一件事,所以不必去做。”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太子来郑家的消息,是谁透露给你的?”
“是飞南。”山阳顿了顿,道:“郡主迎太子入府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他也是随口一提。”
孟铎沉思半晌:“果然是他。”
山阳好奇问:“先生,怎么了?”
孟铎:“无事。”
山阳想起太子的事,还是觉得可惜,叹息:“还以为这次我能立大功,东宫那位身边虽埋伏了许多暗卫,但以我的本事,避开他的耳目轻而易举,只要先生一句话,我立刻就能取他项上人头。”
孟铎睁开眼,目光落下,望得山阳沮丧颓然,双手抱肩,脑袋垂低。
他一看便知道,他又犯了杀瘾。
半晌,孟铎浅叹一口气,换了腔调:“罢,你想动手就去吧,杀与不杀,此事由你自己做主。”
山阳愣住,不敢相信地问:“由我做主?”
“对。”
“先生不怕我坏事吗?”山阳语无伦次:“刚才先生不还说不必杀太子吗?”
孟铎轻描淡写:“杀他也好,不杀也好,总之你放手去做,我自有办法应付后面的事。”
山阳受宠若惊,蹲下去伏到椅手边,幽黑的眼眸满是感动,小声一句:“先生真好。”
孟铎勾唇笑了笑,重新闭眼入睡。
是夜。
璞玉阁的屋顶上多出一个不速之客,黑衣黑面,动作迅捷,轻巧躲过埋伏在周围的东宫暗卫。
山阳悄悄潜入廊檐,他手执血镖,镖上剧毒,见血封喉,乃是他幼时初次杀人所用的凶器。
此次的目的是杀人并非割人头颅,他藏下心中蠢蠢欲动的冲动与欲望,告诫自己只杀一人即可,绝不能大开杀戒。
屋内灯火通明,少女的笑声清脆悦耳。
山阳一怔,拿镖的手有所迟疑。
他没想到,这么晚了,她还在太子屋里。
令窈斜躺在美人椅上,头上梳飞仙髻,鬓间无钗,粉黛未施,身上松松垮垮一件胭脂红宽袖衫并月色大裙,白嫩纤细的手腕上系一流苏丝带,垂至地上。
夜风自大开的槅扇门吹来,拂动她摇摇欲坠的乌丝与腕间丝带,衣裙翩翩,仙姿媚色,不似凡间人。在她前方有一人,专心致志描丹青,一只画笔含情脉脉绘下她的一颦一笑。
“表哥,你喜爱丹青,想找人入画,有的是人让你画,何必让我来受这个苦?”令窈闷闷地吐出一句。
实在是在他屋里待了太久,让人心生烦躁。她本就好动,安静待个半个时辰让他作画已属不易,更何况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太子喃喃道:“快好了。”
令窈黛眉微蹙。
前几年年年讨要她的画像也就算了,如今还跑到临安亲自作画,活像个追债的,她又没欠他什么,一幅画,她愿意给就给,不愿意就不愿意。
令窈伸手:“让我看看,画得怎么样了?”
太子只得将画递过去。
令窈原本是这样想的,无论他画成什么样子,还剩多少没画完,她都不会再让他继续。
“不好看——”令窈惊讶地看着手里的画,违心的话再说不出口。
比起从前那些画师画的玩意,太子所作的美人图,才能被称作是真正的美人图。
连她都被画中的自己惊艳,捧着画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太子轻声问:“表妹,怎么样,喜欢吗?”
令窈点头:“喜欢。”她笑着问他:“你怎能将我画得如此好看?”
太子取过婢子刚送来的新鲜荔枝,不动声色贴过去坐:“因为表妹本就生得好看,我功力浅薄,只能画出表妹十分之一的美。”
“表哥,几年不见,你嘴甜得紧,定是在太后面前日日历练,才练出这讨喜的口才。”
“实话告诉你,皇祖母专横,我并不喜欢去她那。没有你在宫里,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即便练得油嘴滑舌的口才,也无处施展。”
太子一边说话,一边剥开荔枝壳,白嫩多汁的果肉,亦如他眼前的少女,令人垂涎欲滴。
太子咽了咽,将剥壳的荔枝递到令窈唇边,令窈张嘴吃下。
喂了第一颗,就有第二颗,满盘的荔枝皆在太子指间剥壳,喂进令窈肚里。
她吃了大半,才想起问:“临安哪来的荔枝?”
“来临安的路上,我命人从临南运荔枝树,今日才到,正好成熟。”
“难怪下午你神秘兮兮地,原来是藏荔枝树,我还以为你要藏娇呢。”
太子笑道:“我怎会藏娇,自表妹离宫,我身边再无女子。”
她不以为然地笑,指尖蹭蹭他的鼻尖:“你这么大的人了,按理说早该有侍妾,舅舅和太后还没给你选人吗?”
太子含笑不语,将剩下的荔枝倒进装碎冰的瓷盘,他沾了满手的汁水,一时有些苦恼。
令窈看到旁边放着的巾帕,没有多想,自然而然拿过巾帕替他细细擦拭。
少女浓睫翕动,在白净的面庞上投下阴影,绵软的呼吸,吐息温热。
太子悄悄靠近,低了脑袋,咫尺之隔,隔空抵了令窈的额头同她道:“选了,可我不喜欢,所以不愿娶。”
令窈怜惜他做太子不容易,从小到大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她虽不能体会他的苦楚,但能明白他的难处。
她随口道:“你是储君,你的婚事,自然是万众瞩目的大事,可如若你不喜欢,再大的事也成了无关紧要的寻常事。你我儿时相伴,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太子垂眸:“嗯。”
“我今日便写信告诉舅舅,央他不要逼你,直到你有心爱的——”令窈想到什么,眼中燃起异样的光彩,笑意更浓:“表哥还没告诉过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