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下肚,太子有了醉意,道:“若不是有女子十四才能入东宫遴选的规矩,孤何必去求父皇,请他延后选妃之事。”
“原来殿下早有心仪之人。”
太子神色恍惚,为梁厚添酒,问:“梁大人常伴御前,可否为孤出谋划策,取悦君心?”
梁厚接酒的手悬在半空,而后收回,道:“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何来取悦君心一说?”
太子低喃:“寻常人家,做儿子的尚要迎合讨好父亲,更何况是皇家。父皇严厉,旁的事尚能通融一二,但若是孤想娶那人,定要过五关斩六将,父皇才会准许。”
梁厚越听越迷糊:“殿下,您这话说反了,该是旁人千方百计嫁进东宫才对。”
太子举杯一饮而尽,转移话头,不动声色地问:“梁大人,近来你可有与卿卿表妹书信往来?”
“臣从不曾与郡主往来书信。”
太子失望,道:“她久久不回孤的信,许是年前孤向她要画像,她生气了,所以不肯回孤,原以为能托梁大人问候一二,看来是不能了。”
梁厚猛地反应过来,问:“殿下心仪之人,是郡主吗?”
太子咳了咳,掩面又喝一杯酒。
不等太子回答,梁厚脱口而出:“臣劝殿下,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谁都可以做太子妃,唯独郡主不行。”
太子紧锁眉头:“梁大人——”
梁厚起身告辞:“微臣家中有事,先行告退,多谢殿下今日盛情款待。”
他说完就走,丝毫不顾忌身后太子怒气沉沉,直至走出东宫,才发觉身上衣袍被汗浸湿。
天上一轮皓月洒下薄纱。
梁厚定定神,匆忙赶回府邸。
梁府书房里,梁厚将一封奏折写了又写,最终没能盖上印章,撕成碎纸丢进火里烧掉。
快至天明的时候,他摊开新的澄纸,不是写给宫里那位,而是写给临安那位。
信自汴梁送至临安,令窈收到信,看到信封上梁厚的名字,又惊又喜:“梁王八竟主动写信给我?”
第77章
信中别无他言,皆是问候夸赞之语。
他将朝中大事告诉她, 言明她翡明总宴夺元为天下女子做表率, 因为她当日之举, 三年一次的女学士开考, 将改为一年一次。后文又嘱她勤勉进学,莫要因为一时得意前功尽弃。
令窈看了信,心花怒放。
若是别的人写信奉承阿谀,她连看都不会看, 可这是梁厚的信,全皇宫最臭最硬的茅坑石梁厚, 他写信夸她,破天荒头一回。
她从小到大没有得过他一句赞语, 如今得了他满封夸赞之言,怎能不激动?
令窈将信看了十几次, 又让碧纱馆的宫人传阅,光传阅不够, 还得大声念出来,不准念后面那几句叮嘱,只准念前面的称颂之言。
鬓鸦见了这副光景, 同人低语:“若是梁大人知晓,定会后悔写信给郡主。”
刚说完,就听到令窈吩咐:“鬓鸦,找个手艺好的匠人,将信裱起来, 挂在碧纱馆门口,旁边立块木牌,上面写‘梁厚大作’。”
鬓鸦啧声叹息,着人去办。
恰逢郑嘉和来探,令窈欢天地喜地将信拿给郑嘉和看,郑嘉和看完,没说什么,只问:“卿卿很在意梁相公的褒贬吗?”
令窈自然而然坐进他怀里,捏住他高挺鼻梁:“如果我说是,哥哥会吃味吗?”
郑嘉和轻声说:“不会。”
令窈有意捉弄他,伏到他耳旁,笑着说:“若是我想让哥哥吃味呢?”
郑嘉和没出声,耳朵根却蹭地一下红透。
令窈察觉到他的异样,兴奋地揪住他两只耳朵,放在掌心搓揉摩挲,笑声更愉悦。
原来郑嘉和这么容易害羞。
是因为她年纪渐长的缘故吗?
前世她可不曾同他这么亲近过,今生有意补偿他,每次拥抱都是真心。
屋内的人都被赶了出去,留一个鬓鸦,站在帘后虎视眈眈。
令窈压低声音,一把小嗓子又甜又软,话只讲给郑嘉和一个人听:“哥哥知道鬓鸦为何站在那里盯梢吗?”
他问:“为何?”
令窈故作正经:“因为鬓鸦担心哥哥坏我名声。”
郑嘉和身形僵硬,作势就要扶她起身。
是他疏忽。
他最是恪守礼数的一个人,到了她面前,却总是忘乎所以然。
令窈抱住他脖子不让动,冲鬓鸦说:“我要同哥哥说悄悄话,你出去罢。”
鬓鸦不动。
郑嘉和试图掩住面上心虚,柔声道:“卿卿,你且坐椅里去,被人看到不好。”
鬓鸦猛点头。
不知是今日收到梁厚赞信的缘故,还是因为旁的,令窈盯着郑嘉和,越看越欢喜。
前世总是戏弄他,可不就是想看他方寸大乱的样子吗?
她还想更高兴些,转过头唤鬓鸦:“鬓鸦!”
鬓鸦看过来。
令窈搂住郑嘉和,毫不犹豫,朱红唇瓣在他面上贴了贴。
亲一下不够,又在他眉心之间啄了啄。
她心中感慨,病秧子肌肤若雪,冰凉无汗,尝起来又软又嫩。早知她不亲郑令清,库房里送出去的东西不该给郑令清,该给郑嘉和才是。
鬓鸦气得跳脚:“郡主!”
令窈不以为然,靠在郑嘉和身上,歪着脑袋望鬓鸦,眼中尽是顽劣笑意,对她说:“谁让你非要管我。”
鬓鸦捶了捶心口,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门也不敢再守了。
令窈见她离开,心满意足,收回目光,视线重新定在郑嘉和脸上。
“哥哥?”
他仿佛没听见,怔怔出神。
郑嘉和彻底慌神了。
这个认知令她窃喜,她指尖撩拨他发红滚烫的耳垂,做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悄声唤:“哥哥,你再不理我,我又要亲你了哦。”
郑嘉和肩膀一抖,如临大敌:“卿卿。”
令窈大笑,理直气壮取笑他:“你怕什么,我们是兄妹,我同你亲近,天经地义,莫说我亲你一下,就是亲一百下,也使得。”
郑嘉和声音沙哑:“卿卿,男女有别。”
令窈不爱听这话,她松开他,起身径直往里屋去:“那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
里屋窗棂紧闭,各处帐帘放下,光线昏暗,香炉中一缕细烟袅袅升起。
橱架后的牙席,令窈一头趴倒,拿团花刺绣枕巾盖住脸。
屋里响起轮椅的滚动声,牙席边挂着的联珠帐被人撩开,帷幔上硕大珍珠碰撞,叮咚作响。
“卿卿。“
令窈不理。
她就是要让郑嘉和着急。
轮椅声更近,郑嘉和一双手搭上来,揭开她面上的暗红枕巾,她张大眼瞪他,夺回来重新盖上。
郑嘉和轻笑,捏住枕巾一角,柔声呢喃:“卿卿这般,像极了新嫁娘。”
令窈坐起来,自己扯掉头上红色枕巾,丢进他怀里:“明知我像新嫁娘,你作甚还要揭我盖头?难不成你要做新郎官?”
郑嘉和语塞。
半晌。
他拉住她手,令窈往后退,郑嘉和不放,她使出狠劲,挣扎间,郑嘉和差点从轮椅摔下来。
令窈停下来,下意识扶他,回过神,她气自己心软,牙间挤出一句话激他:“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病秧子哥哥。”
郑嘉和面色一顿,长睫下眸色黯淡。
令窈自知说错话,又悔又恼,心中纠结,想要出言补救,又不甘心先低头。
最终还是郑嘉和先开了口。
他摸索着牵了她的手,一点点十指紧握,气息微颤,俯下身同她说:“可你乐意与我这个病秧子亲近,可见做病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令窈闭眼不看他,她半边身子坐在榻上,半边身子靠他身上,一出声有些哽咽:“你不是嫌我不守礼数吗?”
“胡说。”他声音似清泉流淌在她耳边,“卿卿与我亲近,我求之不得,怕坏卿卿清誉,所以才说违心话。”
“清誉?这种拿来束缚女子的东西,我要它何用?”她鼻头一酸,也说起违心话:“我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若怕被我连累,趁早远离我。”
郑嘉和手上一使劲,将她从榻上抱到身上:“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我陪你,你要杀人,我为你递刀,你要做什么都行,只要不疏离我。”
郑嘉和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她若再伤心,连她自己都看不过去。
令窈揉揉眼睛:“当真?我杀人,你会为我递刀?”
郑嘉和靠得更近,下颔贴在她额面上蹭了蹭:“是。”
她为着刚才那句“病秧子”愧疚,小心翼翼伸直脖颈,倚在他肩头,口齿含糊不清,快速吐出一句话:“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病秧子,你若伤心,骂我便是,我绝不回嘴。”
他抱紧她:“卿卿记着,永远不用对哥哥说对不起,知道吗?”
令窈心中说不出的情愫,叹他心胸宽广,不与她计较。
她点头:“嗯,知道了。”
此时正是晌午,平时早就歇下了。她同他闹一闹,情绪跌宕起伏,此时重归于好,她让他拿梁厚的书信念给她听,听了会,困意上头,贪他怀中温暖,索性窝在他怀里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