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皇后,皇后也不喜欢她,所以她私下里从来不向皇后问安,顶多在人多的大场合向她问安,给她几分面子。
尚未抵达盘龙池边,皇后倏然叫住她,语气不悦道:“昭阳,见了母后为何不问安?”
她急着去摘睡莲,无意跟皇后多说,稍稍停足片刻,她挑着眉毛桀骜不驯道:“我见了父皇也不请安的,难道母后认为自己的地位比父皇还要尊崇,可以让我越过父皇,专门向您请安吗?”
皇后瞬目冷笑,“小贱人生出的贱皮子果真同样令人厌恶,你们母女俩真是一模一样,生来就是为了膈应本宫的。”眼底划过一丝怨毒,她对身边的宫女道:“巫安,掌嘴,让她晓得什么是尊上。”
巫安是皇后的陪嫁宫女,算是皇后心腹中的心腹,她的手又大又粗糙,打到脸上肯定特别疼。她才不会傻站着,等着巫安的巴掌招呼到脸上。正准备转身跑开,剩下的几个宫女手脚麻利地拽住她,分工扳住她的身子和脖子,令她动弹不得。
眼看着巴掌要扇到脸上,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萧白泽突然出现,帮她受了这一巴掌。
皇后和巫安都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出现,她们吓了一跳,扳住她身子的宫女们也吓得松开手。
她趁机拉过萧白泽冰冷的手,拽着他拔腿开溜,“你在这里愣着做什么,跑啊,难道还想再被老巫婆打一巴掌吗?”
皇后的表情在听到“老巫婆”三个字的时候一度扭曲。
她拉着萧白泽的手跑了很久,御花园里百花相隔,每一朵都蘸满了缤纷颜色,发间的白玉簪子脱落掉进花丛中,她没有回头去拣,便这么一路披头散发跑出御花园。躲在胸膛里的心脏剧烈跳动,一阵紧过一阵,她分不清是累的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她突然想到了爱这个词。
如霜和舒玉告诉她,当爱情来临之际会有诸多现象,但细细说来,大抵有一个现象是相同的,所有遇到爱的人都能感受到——心脏会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刹住脚步,她猛然抬手去触摸萧白泽的胸膛,唔,同她一样,萧白泽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澎湃,像是要穿透骨肉跳出来。
她问箫白泽,“你爱我吗?”
萧白泽愣怔一瞬。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前额,愈发衬得他肤白若雪,良久,他低声道:“不爱。”黑漆漆的眼底倒映着天上明月,他又道:“你是长公主,我只是出身卑微的下等人,不配爱你,也不会爱你。”
她疑惑道:“你不爱我,为何要为我挡那一巴掌?清远和我说过,只有真心爱慕某一个人,才会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情,你不爱我,为何帮我?”
少年回答得迅速而坦然,“因为你救过我。”
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在听到他这样回答之后,眼泪呼啦一下涌到眼眶里,她又气又恼,居然开始责怪他道:“那你别管我啊,让季骋那个老巫婆打死我好了,谁允许你帮我挡那一巴掌了?你一个下等人,有什么资格帮本公主挡巴掌?”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萧白泽没有生气,似乎已经习惯被无缘无故责怪、被当作发火的对象,他轻声对她道:“你别哭。”
她哭得愈发厉害了,“你住嘴!不是我要哭,是眼泪自个儿淌出来的,若是能控制得住,我从生下来那天就不会哭了。”
萧白泽果真闭口不言。
她哭了很久,眼眶哭得红彤彤的,跟兔子似的。等到哭够了,她扯过萧白泽的衣裳做手帕,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的衣服上。
她赌气似的指挥萧白泽,“你往后别穿这身衣裳了,我不喜欢,跟勾魂的白无常一样。我觉得你穿花青色衣裳最好看,以后你就穿花青色,不许穿别的颜色。”
萧白泽顺从点头,“好。”
发泄完情绪,哭过闹过,她才发现萧白泽的右脸肿起来一块,该是方才巫安打的。她想,若不是萧白泽帮她挡了这一下,那么现在脸肿的便该是她了,她皮肤娇嫩,如果肿起一块,得好多天才会消退,肯定丑死了,得躲在繁光宫里几个月不见人。
难得良心发现,她踮起脚尖,迎着皎洁明月轻轻抚摸他肿起的脸颊,她问他,“疼吗?”
萧白泽摇头,“不疼,习惯了。”
她咬咬嘴唇,酝酿一会儿,眼底升腾起恼火之色,“你等着,我去给你报仇。”
她一溜烟跑回到盘龙池边,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摘睡莲,而是为了找皇后。
皇后还没回宫,巫安和那起子宫女围在她身边,叽叽呱呱说着什么,像聒噪的鸟儿。
她弯下腰,向皇后行了个标准的礼,“母后万安。”
许是诧异于她此番竟表现得如此乖顺,皇后愣怔一瞬,继而面带微笑,满意颔首道:“嗯,起来吧。”她又开始重复起说过许多遍的话,“昭阳啊,母后让巫安打你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被圣熙娇惯成什么样子了。本宫才是你的嫡母,你若是肯搬来柔烨宫居住,母后向你保证,一定会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母后给予你的一定比圣熙更多。”
皇后这番话她从小听到大,可从来没往心里去过——真是可笑,皇后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她什么都没为她付出过,遭受生育之苦的人也不是她,又凭什么要她搬去柔烨宫住,去做她的女儿?
垂下眼睛,她清清嗓子,故作娇柔道:“母后,昭阳晓得您讨厌我,也讨厌我的母妃,可您不能因此而谋害我啊。”
皇后蹙眉,“你什么意思?”
月亮和树影都倒映在不远处的盘龙池中,她抬起头朝皇后狡黠一笑,提起宽大的裙摆,调头径直往盘龙池跑去。
皇后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忙招呼身边的宫人,“不好,你们快拦下她!她要投湖!”
她没给宫人拦住她的机会,投身跳入冰冷的池水中,搅动一池树影晃动不休,她一边扑腾双腿发出巨大的声响,一边疾声求救道:“救命啊,救命,皇后要杀我!”
靖尧姑姑说她生来就是宫斗的苗子,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她不会做置自己于危险中的事情,在投入盘龙池之前,她便已打算清楚——今儿个是十二,父皇和母妃每个月的十二号都会到繁光宫教她弹琵琶,正是因为今儿个不想学琵琶,她才拐带萧白泽跑出来采摘睡莲。
她出门这么久,父皇和母妃应当快找过来了。
一切如她所料,父皇和母妃赶到盘龙池边的时间正好,没等她多喝几口水,便被华晟一把从池水中捞起,像提小鸡儿似的提到陆地上。
她冻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睫毛上都是水,她在一片朦胧水泽中看到了心疼落泪的母妃,看到了暴跳如雷训斥皇后的父皇,看到了手足无措的皇后。
以及,那个面如冠玉的清冷少年。
她小声告诉他,“喏,我帮你报仇了。”
少年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他冷着脸脱下外袍,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为她短暂抵挡夜晚的寒冷。
自己却打了个冷颤。
在此之前,父皇便对皇后有颇多微词。
父皇和皇后是政治联姻,没有一点儿感情基础,娶她不过是先太后的意思——先太后也是季家人。与母妃相识并开始独宠她之后,心肠慈悲的父皇觉得对皇后有所亏欠,为了弥补这份亏欠,他把协理六宫之权交到皇后手中,在一些小事上也尽量尊重她的意见。
但皇后性格强势,曾三番五次和父皇争吵,在季家人的升迁和任用上更是插手过多,父皇对她的亏欠感逐渐消失。
此番皇后推她入水,父皇更是加深了对皇后的厌恶。第二日,他干脆下了一道圣旨,让皇后搬出柔烨宫,到位于永巷的寒夜宫去居住。
不过,为了大局考虑,父皇没把皇后彻底打入冷宫,只是让她搬进寒夜宫住几天,算是给她提个醒。
她和萧白泽没有躲过风寒之神的眷顾,皇后搬去寒夜宫那日,她和萧白泽每人裹着一条小毯子,在母妃的监视下被迫把一碗药喝得精光,连药渣都没剩下。
她以前最怕喝药的,但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跟在萧白泽后面,连鼻子都没有捏,“咕咚咕咚”把药喝下去,很是省心。
母妃刮刮她的鼻子,又摸摸萧白泽的头发,和声细语地问他们,“喝完了吗,喝完了出去晒太阳,你们俩啊——连生病都一起,缘分当真不浅。”
接着是一阵浅笑叹息。
林桑青记忆中的母妃总是如此温柔,温柔的只要一想起她,眼眶便不由得开始湿润。母妃和父皇都着实没有心机,哪怕他们稍微凌厉些、心狠一些,也许最后周朝并不会走向灭亡。
萧白泽生有一副好样貌,在第一次见到他时,林桑青便晓得。
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都是些皇亲贵胄,其中不乏上了年纪、内心空虚的老女人。她们大多身宽体胖,家里的夫君新纳了年轻貌美的小妾,不再在意她们,她们腰缠千金,却也孤独寂寞。
这些寂寞的豪门命妇们进宫参拜皇后返回时,常常故意经过箫白泽居住的别苑,有意逗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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