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年轻了,从面容上却看不出半点沧桑的模样。这原该是福姐儿永远触及不到的人,冥冥之中命运却牵引着她,慢慢走近他,走进他的心里。
福姐儿不能否认,她也是曾仰望过这个尊贵不凡的男人,也是曾在那洒满春日明媚阳光的书房里,因他的靠近而心悸过的。
只是这份心意太不值一提了。天下倾慕于他甘心为他付出一切的人还少么?她必须保持清醒,不叫自己沉沦在那随时可能失去的柔情蜜意中,比起轰轰烈烈的爱一个人,她更期望能够平平安安的活着。
她的心,从一开始就不纯粹。顶着一张单纯无害的皮囊,却任由心底那些阴毒的蔓藤肆意疯长。她这一生都不会被情爱所迷,能平淡的看待所受的宠爱,也能轻松地接受他也在其他的女人身上用心。
比起死,比起被设计陷害,比起被践踏轻慢,这一生有没有情爱她都不介意。
她昏睡前听得曼瑶告诉她生下的是个齐整健康的女婴,她甚至暗自松了口气。
这条路还长,她还再需要一点时间,慢慢稳固根基,才好再争取其他的。
她确实很清醒,清醒得甚至称得上残酷。
而这一切赵誉懵懂不知,以他的自信自傲,他如何会想到自己身边最疼宠的女人从一开始就不曾奉出真心。他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在福姐儿织出来的网里甘心沉沦。
她并没有如愿给他一个皇子,可他出奇地发现,他并不怨怼。他相信来日方长,以他们两个的恩爱程度,福姐儿生下皇子,几乎只是时间问题。
福姐儿轻轻一动,赵誉就被惊醒了。
他眸中布满血丝,张开眼的一瞬还有些懵怔,待看清了福姐儿的面容,他微笑了下,哑声道:“醒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福姐儿机械地摇了摇头,从他手中抽出手,整条手臂已经有些酸麻了。福姐儿面无血色,视线越过他看向空荡荡的外间,“孩子呢?皇上,孩子怎样了?”
赵誉笑笑:“孩子在乳母房里,睡得好着呢,好一会儿没听见她哭声,要去瞧瞧么?朕抱着你过去?”
福姐儿这才垂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宽大的寝袍,浑身都是汗。她已经在这屋里闷了整整两日,空气不大好,赵誉竟一点也不介意,衣不解带地陪在她身边。
曼瑶在外头听见了说话声,叫人备了热水走进来,赵誉伸了个懒腰,侧身倚靠在榻旁,瞧曼瑶扶着福姐儿艰难地起身。福姐儿腿上没一点儿力气,才下床就踉跄了下。赵誉忙站起来将她拦腰抱起重新放回帐上,遮了帘子朝曼瑶道:“就在这儿给贵妃擦身。”
福姐儿怔了下,一时没明白赵誉说的是谁。
赵誉低低一笑,曼瑶道:“娘娘还不知道,皇上已经传下口谕,娘娘如今是琰贵妃了。”
福姐儿恍惚地看着赵誉,似在求证曼瑶说的是否实情。
待她换了衣裳,屋里又只剩下了二人,听赵誉低声道:“你可知这封号的意思?”
福姐儿摇了摇头,听赵誉温柔地道:“因你是朕的心头宝,你可知,朕有多珍惜你?”
与此同时,正与其他人一块儿草拟封妃旨意的顾淮生望着那个“琰”字,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之感。
南朝有句:“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芝兰共尽(注一)……”
明明是一个蕴含了美好含义的字眼,可为何用在福姐儿身上,却叫他生出了几许不祥之感?
一个月后,福姐儿所生的皇女被册为“华阳公主”,同时,福姐儿正式被册为贵妃。自此,宫中四妃又添一人,且福姐儿这个后来者,一跃成为众妃之首。
首先太后就坐不住了。长此以往,这后位岂非又落到了苏家?
福姐儿才从月子里出来,夏贤妃就带着各色册子来到了祥福宫。
“贵妃娘娘,因先皇后病重,妾身代为执掌后宫半年余,如今娘娘既立为贵妃,论位分,该当娘娘亲掌六宫事。妾身不敢僭越,恳请娘娘代受册印。”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出自古人的《辩命论》,此处引用之。
烈火终章结束,明天开始下一卷“灰烬”。
感谢支持我的小天使们,爱你们。灰烬之后大约就完结了,赵誉是不是真心喜欢福姐儿呢,福姐儿会不会封后,苏家会如何,菲菲都会说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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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灰烬1
福姐儿这一个多月恢复的不错, 宫里头各处精心地紧着她的需求来供应吃穿用度, 赵誉紧张她母女,阖宫都瞧在眼里,短短一年时间位份升到这个地步, 也算得是本朝开元来的头一份恩宠了。
如今宫中位份以她为首, 以夏贤妃多年来不争不抢又善于自保的秉性, 自是不好意思继续把持着六宫掌理权。因此才有了这回对话。
福姐儿坐在炕上, 手里拿着适才逗弄孩子的拨浪鼓, 眼睛一直随在被乳娘抱去里头的华阳身上, 笑着道:“贤妃姐姐瞧我哪有那个精力?再说,我才入宫不久,自个儿都闹不懂那些规矩旧例呢, 怎么能管后宫?”
把桌上的册印往夏贤妃身前推去:“姐姐当是心疼我, 我真挑不起这个重担。还得劳烦姐姐继续辛苦,有姐姐主持大局,皇上也才能放心。”
高帽子给戴了,推辞也说了一箩筐,贤妃见她是当真无意接下,这才勉强收回了东西。
福姐儿以为她会歇了这心思,可是转眼就听说贤妃又拿这事儿奏请赵誉去了。
赵誉见贤妃是真心实意, 考虑到福姐儿如今位分,就待理完了事,亲自来了回祥福宫,问她:“你是怎么想的?宫中如今确是你身份最高, 却叫旁人理着事,心里没点儿想头?”
福姐儿正抱着孩子在膝头哄着,闻言斜睨着赵誉:“华阳还这么小,若是接了管事权,我还哪有时间陪她?皇上也不心疼人,还拿这些话揶揄我。什么时候我觊觎那些东西了?可见皇上平素说那些知我怜我的话都是骗人的!”
赵誉闷笑:“怎么就揶揄你了?朕其实也不想你辛苦,只是怕你心里不舒坦,问问你的意思才好。”
这事就算揭了过去。
福姐儿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接那管事权。从去年春节到现在,管治后宫的权力先是在温淑妃手里,后来又甩给了夏贤妃。一年之内两番易主,各人有各人的手段,频繁更替只会让下头越发厌烦,两人定然也在里头都做了不少文章,。
且福姐儿才做了贵妃,位子还没焐热就急巴巴地将管治六宫的权力夺过来,一来吃相太难看,二来不免要要人疑心她确是冲着这后位去的。
回头夏贤妃回了集芳阁,宫人将哭闹不休的雪儿抱了过来,“娘娘,这几日小公主日夜啼哭,新来的乳娘根本哄不好,本来身子就没恢复,这么哭下去又要把吃的都吐出来了。”
雪儿与那宫人不甚熟悉,见了夏贤妃就挣扎着哭起来想找夏贤妃抱,宫人也作势想把小人儿递给主子,夏贤妃瞭那宫人一眼,平素温和的面上掠过一抹寒霜。
那宫人怔住了,灵光一闪,陡然明白过来。她收回手腕,将怀里抱着的雪儿递给了身后的乳娘。夏贤妃疲累地倚在榻上,挥手叫人都退下了。她心腹的陈嬷嬷走了进来,坐在她榻沿上替她轻轻揉捏着双腿,“娘娘,皇上没叫收回册印,不还是对娘娘看重么?那苏氏再得宠,也不过是仗着年轻。待有了更年轻的进来,皇上未必就当回事了。您何苦这么担忧?”
夏贤妃闭着眼,伸手撑着额角:“嬷嬷,这种安慰的话,别人说不奇怪,你说可就奇怪了。皇上信不信我,看不看重我,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如若我不主动退让,待将来皇上开口把册印要回去,我的脸面往哪儿放?皇上最恨被人掣肘,太后想推我上去,皇上必然不会答应,从那苏氏进宫后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陈嬷嬷安慰道:“娘娘也不必太谨慎了,那苏氏根基浅薄,就是仗着皇上爱宠登上高位,又能坐稳那位子吗?宫里头这些人哪个是好相与的?平素不伤筋动骨的忍着让着也还罢了,长此以往住着,谁是真的无欲无求?从前那齐嫔也是一稳妥安静的,菩萨一样诸事不沾,她父兄立了点小功劳,那心不就一夜养大了?谁是真菩萨?妖物没成精前各自窝在自个儿的洞里头被给人端了罢了。”
夏贤妃闻言冷笑:“谁说不是呢?瞧似多单纯一个人呢,其实精的猴儿一样,这是防着我呢。怕接手过去里头有我暗处打的桩,绝不是个安生的。”
陈嬷嬷默了片刻,似在回味她话中的意思。
夏贤妃已没耐心地摆了摆手:“找个时间你再叫人在那傻子跟前挑唆几句。”
陈嬷嬷会意,点点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