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儿心中波潮涌动。
她受制于人,苦苦求存。君心易变,宠爱难长,以色侍人,色衰爱驰,终不长久。谁能保她护她?世间之人,除了孙嬷嬷,就只有她自己!
福姐儿把心一横,在那寒芒飞来的瞬息,在后猛地用尽全身气力扯了赵誉一把,两人位置交换,赵誉睁大眼睛,直直盯向那把刺来的长剑。
他本是有武艺在身的,瞅准了刺客的来势,他有把握能活擒住那人。可他万万想不到,福姐儿会在这紧要关头破坏了他的计划,用她柔软的身子硬生生挡住了那一剑。
寒光自她胸口下方刺入,饶是赵誉反应过来扯了她一把,那剑势仍是未曾用尽。剑尖刺入一寸余,她鹅黄色秋衫瞬时见了血色。
赵誉恨极,一手抱着福姐儿一手空着朝那刺客抓去。
徐汉桥带着人上前支应,几下擒住了那刺客。
赵誉看了眼怀中双眼失去了焦距的人儿,一咬牙,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走到那刺伤了福姐儿的刺客面前,一脚踢在他胸口,喝道:“将此人,凌迟处死!”
那刺客眸光一滞,忽地全身抽搐起来。
徐汉桥上前按住那人,却已经来不及了,“皇上,此人服了藏在口中的毒丸。”
赵誉面色极寒,抬眼见不远处的其余刺客都已被制服,抱着福姐儿飞快朝营地走去,一面令道:“去传太医!”
赵誉抱着福姐儿直入自己的大帐,已有不少大臣闻知了刺客的事,皆站在帐外焦急地等待消息。见赵誉亲手抱着福姐儿过来,群臣面色有些复杂。
赵誉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见太医还未到,不由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香炉,“人在何处?十数之内不至,斩!”
黄兴宝战战兢兢上前:“已去请了,知道是外伤,许是要带些伤药。”
赵誉正欲再说,忽然袖子一紧,被人拉扯住了。
转过头去,见福姐儿面色苍白,嘴唇轻颤在说些什么。他低头凑近,听她断断续续地道:“皇上别生气……”
她试图伸手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却因动作牵引伤处疼得吟唤了一声。
赵誉攥住她的手,咬着牙道:“傻子,傻子!谁许你用自己的身子替朕挡剑!谁准你冒这种险!”
福姐儿无力地笑了下,一滴泪珠子顺着眼角滴落下去,“皇上没事就好……皇上没事才行呀……”
赵誉胸腔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喉间似乎堵了团棉花,难受得连呼吸都住了。
一行清泪顺着他清峻的面容滑落下来。
他此刻能做的,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攥住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替皇帝挡过刀,福姐儿是想替自己挣个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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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烈火5
赵誉这一生, 十八岁前是苦水里泡大的, 如今的太后曾经的德妃是个十分严厉的人,他很早就开始读书认字,话都还说不清楚就跟着先生学论语了。她家世不兴, 在宫中一直是个不大起眼的人, 虽然位至德妃, 不过因着早年受幸的时候生了儿子, 在宫中资历又深, 她想要自己和儿子在人众中脱颖而出, 只能将许多希望强加给年幼的赵誉。他一直活得很辛苦,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舔舐着伤处,起初还会跟母亲撒撒娇说自己不想读书和扎马步, 母亲哭着指着他骂, 说他存心不想她这辈子再有盼头。后来他就不敢说了,渐渐长成了一个温和而寡言的人。他做的一切都符合旁人的希望,知礼、勤奋、柔软。
及至他终于登上帝位,因年纪太轻,难免大权旁落。朝臣们相互倾轧,以求挟君摄政,朝中乱了三年, 及至各方达成稳固的势力范围才渐渐恢复生息。其后是漫长的、渐渐收回皇权但仍要受人所制的日子。他从一个落魄不起眼的皇子长成今天终于能真正执掌天下的帝王,看尽了多少不堪,经过了多少磨难。
他被人利用,同时也利用别人。
人想从他处谋求好处, 他亦从别人身上榨取价值。
他表面温和无害,实则冷心冷情。
这是十余年来,他唯一一回真情实感的落泪。
眼前这女子,在危机关头不曾预判期冀过任何回报,用她年轻鲜活的生命去换他的平安。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顾不到了,顾不上外头还候着许多关心他的朝臣,顾不上刺客在营帐各处翻起的兵荒马乱,他望着眼前这瘦弱苍白的女孩子,她还那么年轻,还没享受过什么美好的生活,她这十五年都不曾被好好爱过,她来到他身边,受尽委屈,被陷害被算计被欺辱,自始至终他对她的感情都不纯粹,一边爱怜一边伤害着她自己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此刻,深深懊悔和内疚浪潮般席卷了他。
从来都是个利己主义至上的人,他鲜有地发觉,自己那颗冷漠的心,活起来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赵誉背对众人,没叫人发觉他泛红的眼眶。他紧紧咬住牙关,双手在袖中攥成拳头。帐外朝臣们只从偶然被风吹起的帘隙瞥见他无言的背景。
太医有些为难。福姐儿伤处在胸口下方,衣裳上头全是血,若不解衣,根本弄不清伤势。可终究男女有别,眼前这位还是皇上的女人,且当着皇上的面……
赵誉见他跪在榻旁迟迟不动,因关心福姐儿伤情思绪不大灵光,蹙眉低喝:“你再做什么?她的血快流光了,你看不见么?”
那太医跪地叩头道:“皇上,需得将娘娘的衣裳剪下来一块儿,能否请一位宫女进来?”
赵誉顿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若不解衣,只得将伤处附近剪开一块小洞出来,赵誉当即道:“朕来!”
走上前去,不敢触碰福姐儿,生怕引得她伤口疼痛,解了她对襟宫装外袍,接过太医背身递过来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将正汩汩流血的患处周围剪开了一块儿。
亲眼见着剑刃刺入她身体,那血水从衣裳里头慢慢溢出来,此刻眼睁睁瞧见叫他爱不释手的细滑肌肤豁开一个血淋淋的洞,皮肉翻卷,可怖至极,他心中不忍,移目瞧向她惨白的面容。痛得已经意识模糊掉了,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轻轻颤动着,眼角还挂着水光。
赵誉心揪成一团,朝那背过身去的太医喝道:“好了,还不快过来!”
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一瞧伤处心略略放下些,幸而未曾伤到要害,不过伤口有寸余,肋骨似乎有伤损,将养起来不易。更怕伤口长久不愈腐坏,因伤致命的人往往不及伤势腐坏致命的人多,后期必要精心护理才能保住性命。
太医不敢打保票,勉强定下心神神色凝重地用药棉探了下伤口深浅。
福姐儿疼得一缩,眼泪涌得更厉害了。
赵誉在旁踱着步子,见她哭了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在旁低声地道:“福儿你忍耐下,太医一会儿就给你治好了。”
转过脸来面色黑沉喝那太医:“你仔细些!”
太医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口中恭敬地垂头应了,取了伤药细细地洒在福姐儿的伤处。
福姐儿忍不住打着哆嗦,强咬住嘴唇硬扛着那疼。赵誉伸出指头撬开她齿关,将手掌挤在她齿缝中给她咬着,不叫她弄伤了她自己。
太医瞧了眼赵誉面色,小声道:“皇上,伤处创面不小,需得缝合才好痊愈。”
赵誉点了点头。那太医又道:“只怕会留下些疤痕。”
赵誉眉头一凝,瞧瞧那伤口,又瞧瞧虚弱的福姐儿,他不耐烦地横向那太医:“做你该做的便是!”
太医这才取了银针出来,用丝线穿了,帕子浸了些麻沸散,不敢再多问赵誉,覆在那伤处停留了约一刻钟才施针缝合患处。
麻沸散只是能暂缓疼痛,针尖刺入身体之时福姐儿仍是感受到鲜明的痛楚。她脸已经哭花了,手无力地扯着赵誉的袖子:“皇上,皇上……”
她一声声小声地喊着。每一声呼唤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敲击着他的心房。
他垂头将脸贴在她脸颊上,像哄婴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手臂:“福儿,朕在呢,朕在这儿,你不要怕……”
太医手里的针线飞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了手势。用丝帕垫在福姐儿腕上又替她诊了回脉,还未说话,就听帐外的嘈杂声。
齐嫔的嗓音柔中带着些许厉色,喝道:“本宫为什么不能进去瞧皇上?皇上受袭,这么大事你们竟然现在才知会本宫,要你们这群奴才何用!”
她有武艺在身,几下就推开了拦路的黄兴宝,瞪着宫人不客气地道:“本宫要见皇上,还轮不到你们来拦!”
身后几个朝臣不好开口,才与徐汉桥审问刺客回来的黄德飞适时到了,面色微沉,勉强垂头行了礼:“齐嫔娘娘,皇上吩咐,不许人在外喧哗。太医正在里头看诊,娘娘这般不合适。”
他是赵誉最信任的内侍总管,齐嫔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嗳,本宫也是忧心皇上,黄公公能不能行个方便,叫本宫进去瞧皇上一眼,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