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誉沉吟不语,用御笔蘸了朱砂,在奏疏上落了个“准”字。黄德飞一口气回报完,就大气儿也不敢出,恭立在阶下。
赵誉丢开奏疏,面容平静无波地抿了口茶。
黄德飞在旁,听见他和缓的声音,闲话家常般道:“把祥福宫那个宫人送去长宁宫,由淑妃审问定夺。”
黄德飞躬身道“是”。
赵誉站起身来,挽了挽袖口,浓眉舒开,看向殿外的夜色,声音听来微有些怅然。
“余春初,革职查办。朕相信……”
他挪开步子,走下玉阶,“淑妃的脸色,会是很好看的吧?”
这话黄德飞可不敢接,躬身告退出来,吩咐下头的人行事去了。
心里倒有些不确定。皇上不审不问,直接认定了是汪玲和余春初背后受人摆布。若皇上的想法是对的,那谨嫔未免也太可怜了,一再的被人针对陷害,这捧杀来得可比旁的手段高明多了,也下作多了。将来宫里怨声载道,谨嫔可就成了众矢之的。赵誉就是再想护着,碍于众人眼光,也只得小惩大诫。
可若是,谨嫔当真是那种骄奢之人呢?皇上怎么就能确定,这里头完全没有谨嫔自己的错处呢?谨嫔毕竟见识不如旁人,一时眼浅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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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身后跟着黄兴宝,在宫城内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知不觉,竟又到了祥福宫前。
黄兴宝手里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笑问道:“皇上可要知会谨嫔娘娘迎驾?”
赵誉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只是恰好路过,路过而已。
他这一生,注定不能在人前露出自己的喜好。一旦有所偏颇,那备受他疼爱的,也就同时因他而受了排挤。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她娇滴滴在他下头问他的话:
“皇上,您会永远对我好吗?”
“您会永远信我,站在我这边吗?”
赵誉笑着摇了摇头。当时,激情澎湃,随口应了。此番忆及,才知这两句话有多难办到。
长宁宫里,淑妃望着眼前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汪玲和余春初。
她浑身发颤,一步步艰难地走下宝座,双目赤红,不敢置信地一遍遍打量着两人。
黄德飞面无表情地躬身立在那儿,道:“宫人汪玲刁蓄险心,忘义背主,原是死罪。余春初趁上峰不在京,逾制私授,违矩乱为。此二人因与淑妃有着旧谊,皇上不忍叫淑妃不安,特命奴才送了人过来,全权交于淑妃处置。皇上说了,淑妃不必担忧,皇上信任淑妃,才将这后宫交由淑妃打理。信任温家,才将内库交给了温小侯爷。皇上还说,淑妃和温小侯爷向来忠心,这回处罚了这两个刁奴,将来淑妃和温小侯爷必会更加警醒,再不会容许此等事发生的了。”
黄德飞躬身行了一礼:“淑妃娘娘,那奴才,就把人放在这儿了。皇上还等奴才回去复命,奴才告退了。”
淑妃颤巍巍地叫人打赏了黄德飞,咬着牙强忍泪意,道:“辛苦黄公公,还望替本宫和本宫的哥哥,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此番实是一时失察,才叫人蒙蔽……”
黄德飞笑了笑:“娘娘,奴才乃受皇命而来,可不敢担一句‘辛苦’。”将那装有银资的荷包推了回去,躬身再行一礼,便转身去了。
淑妃险些站立不住,亏得一旁红绵扶住了她。
“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淑妃苦涩地摇了摇头:“皇上,这是诛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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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暖阳6
蒙蒙细雨中, 温崇山进了宫, 赵誉在与大臣们商议阳韵关剿匪之事,没空见他,就叫人传话给温淑妃, 去了长宁宫。
临窗炕下, 温淑妃一脸没睡好的样子, 余春初和汪玲的事温崇山早听说了, 进来行了礼, 让到炕上坐着, 一手端了茶,道:“做什么有气无力的,皇上不是没给你吃排揎?”
温淑妃挑了挑眉头, 没有说话。
脸都打得这般响了, 亏她这个糊涂哥哥还笑得出来。
温崇山笑着抿了口茶:“瞧你这幅丧气样子,天还没塌下来呢。”
温淑妃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神色一动,凑近了低声问道:“温崇山,你老实说,这回你去南边,干什么去了?”
温崇山笑而不语, 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样。温淑妃伸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下,焦急催促道:“你快说呀!”
温崇山挑眼见近旁只站着温淑妃心腹的红绵,压低声音道:“我受的是密令,怎能信口说与你听?你只记着, 有我温崇山一日,你就能安心在后宫做一日宠妃。”
顿了顿,又道:“我在内务府的差事丢不得,今后莫再在我手底下的人身上打主意。你都这个年岁了,也该学着瞧人眼色。如今皇上得了新欢,正在兴头上面,与你情分再厚,也不能如此消磨。”
温淑妃不以为然地摆弄着指甲,小声地嘀咕道:“你以为我愿意做这恶人?”
若非如此,他怎肯多瞧她一眼?每每他板着脸来训斥几声,却又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也只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感受到几分他待她的不同。
只是她心气太高,没脸和兄长说自己和赵誉的闺房之事,垂头赌气似的掐着指甲,道:“你只顾着讨好皇上,哪里还管我的死活?上回她生辰宴,我叫你动手脚你不肯。若非如此,我岂会自己出手?皇上怪罪我,也是因你不肯帮我的缘故。我就是看不得那些小丫头在我跟前耀武扬威,仗着一张比我年轻的脸蛋,就把我骑在头顶上作践。”
温崇山素知她不可理喻,摇了摇头。“你是执掌六宫的淑妃娘娘,哪个不长眼的敢给你气受?”作践?他这个妹妹不作践旁人就是好的了,哪里轮得到旁人惹她?
温崇山从袖中取了一只四方小盒放在了桌上:“这是南国奇珠,有助孕功效,待皇上再来,你便随身带着此物……”究竟男女有别,有些话他这个当哥哥的不好说出口,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站起身来,“皇上许是忙完了,我复命去了。”
温淑妃好容易有个人听她抱怨抱怨不快,见哥哥要走,知道留不住,不免红了眼圈,噘着嘴把人送到门前。
温崇山嘱咐了红绵几句,叫她好生照顾淑妃,方提步去了。
温淑妃回过身来,将桌上那小盒子打开了,里头一枚三者香气流光溢彩的珠子,似药不是药,似珠不是珠,放在鼻端轻嗅,便有极浓的香气扑过来。
温淑妃想到自己奉到御前去的熏香……过往那些羞耻的记忆霎时回笼。
她将珠子“啪”地丢在地上,想到家中对自己的期待,再想到赵誉待自己的冷漠,伏在炕上伤心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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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崇山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沿着宫道往前走,迎面一座轿辇朝这边抬过来。
温崇山避让在旁,垂了头,视线中只见一抹淡紫的丝质裙摆浮光掠影般从眼前晃过。
温崇山是识货之人,不免多瞧了会儿那远去的背影。宫里头供了两匹天蚕雪丝,因质地凉滑,非常难得,一共就只得了这么两匹。是前头安南国进献上来的。一匹送去了太后宫里,另一匹收在皇上自己的库房。这可不是内务府徇私特地栽给祥福宫那位的,想来是皇上私下赏的?
温崇山沉了沉眉头。身后小太监见他盯视那谨嫔良久,殷勤地道:“小侯爷,那位是如今宫里的红人,咱们万岁爷如今最宠爱的谨嫔娘娘。堪堪入宫,已是五品嫔位,也是唯一有封号的嫔妃。”
温崇山笑了笑,负手朝前去了。
赵誉从来不是个容易给人看出喜好的人。据他所知,赵誉召幸这位的次数也不多,这天丝料子又是私下赏的,说明赵誉绝没想过要把自己这份心思偏好给人知道。可眼前,连个带路的小太监也知道赵誉宠爱谨嫔,若说这里头没有旁人做的文章,他是不信的。自家妹子温淑妃有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这不像她的手笔。至于旁人谁有这个本事,就很值得猜一猜了。
赵誉刚理完事,刻意将温崇山晾了一会儿才宣进来。温小侯爷嘴角噙着微笑,恭恭敬敬行了礼。从身后小太监手里取了一只木盒缓步奉到阶前,朗声道:“幸不辱命,寻着了皇上之前所说的黑铁,安南国用此物铸件,比寻常铁器更刚硬,皇上可一试。”
赵誉见那盒中一块雕琢简陋的金属,却不敢小觑,兴味十足地步下玉阶,命黄兴宝递了宝剑过来,以那铁石与剑身相击。
伴着火星子的飞迸,精钢锻造的剑身“叮”地一声断裂成两截。黄兴宝目瞪口呆望着那块不起眼的铁石,很轻易地就取悦了赵誉。
赵誉扬声大笑,坐回御案后头,挑眉问道:“崇山,你这回带了多少黑铁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