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儿不敢马虎,在宫人打点下迅速穿戴好。
苏皇后这会儿正在梳妆。早前就知今儿光华要来,强撑着起身要妆扮一番,这些年苏皇后求子无门,又因病体不能服侍赵誉,除理六宫事外,便一门心思扑在光华身上。
福姐儿上前,从岳凌手里接了象牙梳子,轻手轻脚地替皇后梳顺头发,用一支长柄掐丝金凤簪别住发髻,上戴宝冠,两侧累垂凤凰衔珠金步摇。
苏皇后睁开眼,从铜镜中望见福姐儿不惹眼的打扮。分明是想温声嘱咐两句,到嘴边的话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准你戴凤翅,做什么不戴?”
福姐儿挑起无措的眼睛看向镜中肃容的苏皇后。
答案如此显而易见。她要去见的是太后,违制戴了不合身份的东西,太后不会怪责赵誉纵她,只会觉得是她不安分。
第一印象便不佳,将来……
可这话,福姐儿不能说。
她的前路几乎已经定下,人已入宫,还与赵誉有过了接触,除此而外,她再没任何旁的选择。可到底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如何与人分辩,说自己是为自己在宫里的将来考量?
福姐儿低下头去,垂手立在那里,只说:“福儿不敢。”
羽睫纤长,如此诺诺地说话也是惹人怜爱的模样,苏皇后听见自己心底惆怅的叹息。
总是要亲手推人到他身边去。何苦又来刁难这可怜的孩子?
苏皇后眸光柔和下来,张嬷嬷适时端了药进来:“娘娘,将来请安的娘娘们都遣了,奴婢叫人去琼霄阁瞧了眼,殿下这会儿已打点完备,约莫就要来了。”
气氛一经缓解,屋中似乎人人都松了口气。
福姐儿趁势退后数步,将自己掩藏在角落里。苏皇后用了药,用帕子沾了沾嘴唇,屋外一阵轻缓的步声,伴着环佩轻响,岳凌含笑打了帘子:“殿下到了。”
一个身穿碧绿宫装的少女匆匆奔了进来。
苏皇后眸子霎时蒙了层雾气。“光华!”
少女扑进苏皇后怀中,瓮声瓮气地道:“母后,孩儿听说您病了,几番想要过来瞧您?他们非拦着不准,说怕相互过了病气。孩儿担心死了!”
抬头细细打量苏皇后的神色:“母后,您可好了么?”
母女俩哭了一阵,张嬷嬷在旁劝了几句才止了泪。苏皇后招手唤福姐儿近前,指着她道:“这是你三舅父家的婉柔。”
光华抬脸瞧了瞧她,刚哭过的脸上染了几分羞意:“许久不见母后,心里实在太过忧心,一时失态,叫柔表姐瞧笑话了。”
福姐儿上前见礼,被她一把扶住了。光华挽着福姐儿手臂亲切地道:“我在宫里素来也没玩伴,柔表姐既进了宫,我今后定不会孤单了。”
眼睛滴溜溜望着福姐儿不放,笑嘻嘻地道:“柔表姐真好看。”
福姐儿本还担忧这位天之骄女不好相处,几句话下来,发觉她竟是个十分娇憨可人的孩子,两人只差两三岁,本又多了几分亲切感。福姐儿提起来的心稍稍回落,大大方方地跟她见了礼。
苏皇后不免嘱咐二人:“去了太后宫里,要乖顺些,要有眼色。太后喜欢伶俐的孩子,莫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什么都等着人吩咐,听见了?”
福姐儿和光华并肩朝外走,天色十分亮了,阳光洒下来柔柔地笼在身上。福姐儿低声问她:“去太后娘娘宫里,我该……”
话未说完,被光华挽住的手臂陡然被用力甩了开。
福姐儿错愕地看向她,但见光华稚嫩白皙的脸上带了一抹嘲意:“怎么,讨好我母后勾搭我父皇还不止,还想讨我皇祖母欢心?”
福姐儿怔怔地看着她。阳光下,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都镀了一层光芒,她娇俏的面容却是如此狰狞,如此陌生。
与适才在屋中与她亲切说话儿,喊她“柔表姐”的少女判若两人。
身后的宫人似乎早已见怪不怪,纷纷垂头远远立在原地,只作听不见、看不见。
光华抱臂上下打量着福姐儿,嘴里发出讥诮的轻笑。
“你不是不乐意进宫伺候我父皇么?怎不做绝些,把这张狐狸精脸皮彻底毁了?乔张作致摆姿态,不过想要我父皇心痒难耐多注意你吧?你把我父皇当成了什么人?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福姐儿已从一开始的错愕中回过神来。
眸子轻轻眯起,弯起好看的弧度。
鲜嫩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微启的唇瓣颤了颤,又轻轻抿起。
光华听见她轻轻叹了一声。
福姐儿瞥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如今她所能倚仗的一切,不过就是苏皇后需要她。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
光华高高扬起下巴,不屑地越过她。
苏皇后指给她的宫人玉柳上前,有些不忍心地劝慰:“姑娘莫往心里去,殿下年纪小,定然不是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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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慈敬宫,还未登上门前玉阶,就听里头传来一阵耳熟的笑语声。
一位慈眉善目的嬷嬷打了帘子,光华和福姐儿依次走入。
起居间大炕上坐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身侧陪坐着一个十分文秀的贵妇人,下首春凳上坐着温淑妃。福姐儿心想,怪不得觉得这把声音十分熟悉。
近前规规矩矩地磕了头,道“太后娘娘万安”。听光华与屋中各人行礼,跟着喊了“淑妃娘娘、贤妃娘娘”。
陪坐在太后身旁的,是贤妃夏氏。她五官不及淑妃明艳,收拾得素净简便,颇为娴静亲切。福姐儿依稀记得,这位夏贤妃乃是太后娘家外甥女儿,当年与苏皇后一并被迎入宫中。在后宫诸人中最是年长。
太后与光华说了会儿话,话题就转到福姐儿身上来,并没有因她身份不高就冷落了她,叫人搬张小杌子赐她坐了,亲切地嘱咐:“……在宫里莫要拘束,想吃什么只管跟你姑母开口,有什么要求不好意思说的,叫光华替你带话,莫委屈了自个儿……”
福姐儿含笑一一答了,一旁温淑妃掩嘴笑道:“瞧老祖宗说的,人是皇后娘娘亲侄女儿,哪会有娘娘想不到的?这般金娇玉贵一个美人儿,别说皇后娘娘瞧着欢喜,就是皇上也不舍得叫她受半点委屈啊?”
一双美目移到福姐儿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噙了抹笑,打趣道:“听说苏姑娘一进宫就得了咱们万岁爷赏赐,还特特传召去了御书房说话儿呢!”
这话听来是说笑,可拈酸意味十足,屋里光华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太后未免怪她不顾场合,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就听外头一阵齐刷刷的见礼声,嬷嬷进来通传,说:“万岁爷来了。”
太后忙坐直了身子,含笑道:“快请进来。”
话音一落,就见那明黄袍角从帘下闪了进来。
屋中人均站起身来,纷纷蹲身执礼。
光华笑着跳下炕,几步蹿到赵誉身前,笑嘻嘻道:“父皇!”
赵誉伸手戳了下她额角,佯怒斥她:“没规矩!”自行上前给太后行了礼,一双深邃的凤眸缓缓看向屋中诸人,视线最后落到温淑妃面上。
赵誉嘴角勾着一抹弧度,沉缓地道:“在外头隐约听见一嘴,淑妃适才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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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黎明4
温淑妃给他当众一问,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她看来,心里头别提多窘了。一张俏脸飞红,僵硬地挤出一抹笑来,“皇上,我们娘儿几个说闲话儿呢。”
赵誉眸光淡淡地扫过她,似乎不欲继续追究。
赵誉坐了夏贤妃让出来的位置,手上接了夏贤妃递过来的茶,浅啜了一口,眸子微眯:“母后近来身子可好?自打开年复朝,少了功夫过来孝敬母后,是儿臣的罪过。”
太后温笑道:“皇帝日理万机,不必顾着后宫这些小事。本宫身边有许多服侍的人,又有青珣细心料理着,太医们也来得殷勤,身子硬朗着呢。倒是皇帝您,可须得好生顾念龙体,这朝臣后妃、天下百姓,无不仰仗着您呢……”
青珣是夏贤妃的闺名。
赵誉点点头:“近来皇后病着,淑妃才学着理事,亏得母后把持大局,方保这年节顺利度过。跟着就是花朝、立春,内务府上报,说南边的别苑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母后若有兴致,大可去那儿歇段时候。”
去岁南苑重建,扩修了几片园林,从前每逢夏日,太后都会带同大批嫔妃、内外命妇前往避暑。赵誉在这个时候提议叫太后前去,乃是考虑到年前宫里出了丧事,太后为那个未落地的孩子伤怀许久,紧接着又是年关,宫里强打起精神置办各种庆典。赵誉自己被前朝诸事烦扰着走不开身,希望母亲能稍作移情,暂别这块伤心地。
太后深知赵誉心意,眉头微凝伸手抚了抚他袖口:“本宫知道皇帝孝顺,如今皇后卧病,后宫虽有淑妃照看着,毕竟她宫里还有个大肚子的人儿呢。我在宫中帮忙顾一顾,总好过她一人辛苦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