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辞岁宴都办得喜庆而热闹,姜娆坐在景王府的长亭边角,同连枝一人抱一个小手炉,看着府里头的丫鬟们欢欢喜喜地往屋檐子上挂大红灯笼。厚实的衣袖将檐角的白雪拂下,落在地上又慢慢晕开。
连枝瞧着欢喜,姜娆在一旁,却是兴致索然。
不过须臾,便有小侍女捧着两件绯红色的雪袄云衫来,说是为二位的辞岁宴所备置的。连枝连忙上前去,将那衣裳于指尖握了握,登即便笑逐颜开。
“我听殿下说,今晚殿下会去宫中赴辞岁宴。为了不使咱们在府内待着无趣,他特意找人布置了许多烟花与灯笼,”她转过头,望着姜娆,“长明灯,就是先前在倚君阁时,六姨每年除夕都会放的那种长明灯。”
连枝一边说,一边指手画脚。姜娆点头笑应,却是又几分心不在焉。
换上了那件绯红色的雪袄,连枝又叫她涂抹上了重重的脂粉,姜娆的面上才终于有了些精神气儿。用完晚膳后,连枝便熟络地拉着她,同她坐在院中去看事先布置好的烟花。
于椅上坐下时,夜空中恰好绽放出第一簇烟花,那萤蓝色的花团倒是让姜娆吓了一跳。旋即,她扶着石桌边儿,同连枝一起提了笔,蘸了蘸桌上的墨汁。
长明灯,上题以心愿,放于空中。
心与灯火凭风而上,守得云开月长明.
也守得放灯之人,一世安慰,岁月长明。
而这一次,姜娆所求的,是灯上所题之人的安稳。
她微微咬唇,握紧了手中的笔杆,紧张地于纸上落下两个娟秀的墨字。
——刈楚。
而后,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重新执笔,在那两个字后面复而添了三个字:宋睿荷。
惟愿长明,保吾君平安喜乐、如意顺心。
颇为虔诚地放下笔,她将长明灯的边角都理得整整齐齐。晚风一飘,那撮灯火便斜斜之上,与其他的灯光连成一片,逐渐被湮灭在渺渺夜波中。
繁华绮丽的烟花下,明黄的灯火已消逝不见,眼中微澜乍起,她终于掩住了眸底的神色,转头去开空中开着的团簇。
一大片一大片,有红有蓝、有紫有白。
突然,门外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有黑衣小厮急匆匆地下了马,气喘吁吁地跑来:
“姑娘、姑娘,睿荷殿下回来了——”
“什么?”
姜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许是四周格外吵闹,对方以为她未听清楚自己的声音,便又扯着嗓子重复道:
“睿荷殿下他凯旋回京啦——”
恰在此时,最艳丽的一朵烟火于空中乍然盛放,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将男子的前半段话重重地遮掩了下去。
重响过后,院子又突然沉静了下来,轻拓的月光下,只听对方的后半句话在院中激荡:
凯旋回京啦——
一瞬间,她的眼中,四海潮生。
第84章
大魏宣帝十八年,最后一个月夜,将在这一晚渡过。
当刈楚回京的消息传入宫中时,皇宫中正在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辞岁宴。觥筹交错间,忽有宫娥来报,她那一句“睿荷殿下回宫啦”还未落声,男子便一身雪袍长衣,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了进来。
宋景兰执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酒觞压唇,眼中忽地泛出欣喜的光芒。
“儿臣宋睿荷,携命归来!”
他兀地弯膝,膝盖磕于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道响声并不大,却让在场之人无不掩声,抬头望向他。
龙椅上的皇帝也惊讶地放下了酒杯。
夤夜空黑,宫中却灯火长明。宫灯映了满席金红色的樽柱,映得满室鎏金,光辉照人。
席下男子双眼如月,一身风尘一身雪。见着周遭寂静无声,他又扬了扬声音,重复了一遍:
“儿臣宋睿荷,不辱皇命,得胜归来!”
他胜了。
他攻占了遥州城,他攻占了那个易守难攻、固若金汤的遥州城。
这一夜,大魏宣帝八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刈楚的归来,似乎比这场大雪还要声势浩大上许多。
席间的宋景兰握紧了酒杯,迷离的灯火恰恰投在了他澄澈的酒面上,照入了他明眸深处。
怔忡片刻,他突然仰面,将冽酒一饮而尽。
温热,温热至极。
少时,终于有人打破了此间的静默,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后了一句,一时间,众人纷纷喝彩:
“恭喜睿荷殿下,贺喜圣上,收复遥州城!”
“恭喜殿下,贺喜圣上——”
席间喧嚣声乍起,又顿时如沸水一般,充斥在宋勉竹耳边。他掩去了眼中的不悦,斟了杯酒,缓缓下殿。
“十五弟。”太子摆出一副兄友弟恭之状,将那杯酒捧至刈楚面前。刈楚平直了视线,波澜不惊地接过那杯酒,稍稍点头。
“贤弟,为兄敬你。”
宋勉竹笑得温和。
“皇兄客气。”
刈楚接了酒,不曾有疑,不动情绪。
殿上的皇帝瞧见这一幕,心中十分欢喜,龙颜大悦间连忙叫人加了一间席,“快,快叫吾儿上殿!”
刈楚归来、遥州城收复、新年将至,此乃三喜临门,老皇帝喜不自胜。
饮毕,刈楚将酒杯还于太子,对方接杯的那一刹那,他似是看到太子的眼神闪了闪,眸光中带着淡淡的凌厉。
刈楚垂目,装作未曾看到他眼底的试探,面上不露出一丝波澜。
满腹心思藏匿于那一身雪袍之下,男人朝堂上恭敬一福,转而落了座。
撩开长袍一角,已有数道眼神瞟来,各怀心思,都企图在他的面上窥见一丝动容。
却都是无疾而终。
老皇帝兴致勃勃,登即便举杯,叫人取了笔墨,起兴而赋诗一首。狼毫尖儿随着缈缈舞乐律动,一声柔、两声豪气、三声万千心事跃上眉梢。
眉目间,尽然都是一个“喜”字。
“睿荷,”提笔间,皇帝突然唤了刈楚的名。后者连忙应声,只见皇帝笑眯了眼,“当日你出征前,朕便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同你许诺道,若是你能攻下遥州城,朕便满足你一件心愿。”
“如今,你可是想好了?”当着满朝文武,皇帝问道。
一时间,又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刈楚身上。
他放下酒杯,“嗯”了一声。旋即郑重地起身,语气中,却是不带丝毫犹豫。
刈楚记起,临别前,父皇曾给他了一道诏书。
这道诏书一分为二,一半是明诏,一半是暗诏。暗诏是不准他参与日后的夺嫡之战中,而这明诏,恰恰是给了不参与夺嫡之争的他,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遥州城。
他知道,父皇在等着他,说出这三个字。如此,遥州城便可名正言顺地归于刈楚名下。旁人从明面上看,只当是老皇帝偏心于十五殿下,却全然不知,他此举,尽是为太子的未来做打算。
刈楚,宋睿荷——九皇子宋景兰之一臂。
皇帝知道,他的身子不行了,是彻底不行了。也不知道,他还能熬过多少个冬天。
为帝王,他不能直接削弱宋景兰的势力,为人父,他也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太子把手伸了多远,这些他也不是不知道,表面上他装得一切都不甚知晓,实际上,他还是袒护着太子宋勉竹。
未想,堂下之人启声:“回父皇,儿臣想向父皇求得一人。”
老皇帝眼皮一跳。
还没来得及阻止,这小混蛋已经出了声,“儿臣想娶她为正妻,还望父亲成全。”
是正妻,是正儿八经的东宜王妃。
宋勉竹嘲弄似的勾起了唇角。
果不其然,殿上皇帝的眼底浮现了一层薄薄的怒意,但碍于当下,他忍住发作的情绪,眯了眯眼,“睿荷,你是不是忘了,临别时父皇同你说什么了呀?”
要城池,可以。要美人,不行。
刈楚颔首,站得笔直:“儿臣记得。”
他又如何不记得?只是父皇说许他一个心愿,他便稀里糊涂地,将迎娶姜娆的事情抛出来。
在他的心中,她的分量,远远要大于那座城池。
闻弦歌,知雅意。闻刈楚之话,皇帝早已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便将眼眸眯得更紧了。
他竟耍起了赖皮:“朕记得,朕当初答应你的,可不是这桩事。”
“朕只是说,允把遥州城给你,并没有说要许你一个女人喔。”龙椅上的男人嘿嘿一笑。
堂下所立之人的身形一顿,似是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赖账。
对方的言下之意便是:要女人没有,要城一座,你爱要不要!
不要老子就把遥州城收回来了!
男子垂着眼,低眉暗村片刻,又突然开了口:“父皇是说,只准儿臣要这座遥州城?”
皇帝稳坐于龙椅之上,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刈楚又沉思少时,“父皇之意,便是将遥州城交于儿臣,遥州城的一切,譬如城内百姓、生息,都交于儿臣吗?”
皇帝点头:“那是自然。”
席下男子出声:“那么,父皇不准儿臣娶她,可是因为她的身份?”
他问得认真,却引发了席间一阵倒吸之声。这京城内的人谁不知道,堂堂东宜王十五殿下,竟为了一名女子与圣上闹了开。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女子,还曾染足于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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