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贴在凉州城不过几日,就有不少疾医前来应征。
苏宓还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毕竟是战时随军,可能还会有性命之虞,她还真担心会没有人来。
永安笑道,“我早就料到了,咱们凉州的百姓,就是这么热血勇武。”
苏宓又有些担忧,“永安,会不会混进来细作?”
“放心,早已经派人去调查他们的背景了,背景不过关, 进不来的。”
听永安这么说,苏宓微微放下心来。
忽然大帐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小校尉在众人的怂恿推搡之下,被挤进了帐内。
苏宓和永安都直愣愣地看着他,这是要干嘛?
少年涨红着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手中捏着一朵雪莲花,在帐外人“快上啊,上,冲!”的催促中,心一横脚一跺,一把塞到苏宓手中。
?
苏宓懵了,那校尉已经像是在向上级汇报一样大声道,“赵嗣荣!忠勇校尉!凉州赵氏!家中兄弟五人,排行第三!敢问姑娘可许了人家!”
帐外紧接着传来一阵喝彩声。
永安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赶忙道,“没有没有,她还没许人家呢!”
苏宓瞪了永安一眼,把雪莲花塞回那校尉手中,“多谢好意,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那校尉的脸一下子就垮下去了,但是他觉得他还可以抢救一下,正要说话,外头又是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做鸟兽散。
——“三军已到,你们都在这儿闹什么!”
那校尉吓了一跳,把雪莲花又塞回到苏宓手中,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苏宓拿着这花都觉得烫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时,永安笑着接过,“算了算了,看在你要做我嫂嫂的份上,这花我替你收了,正好我和阿珏的帐子里少了点眼色。哎,这大冬天的,也难为他还能找到花,你说是吧?”
苏宓瞥她一眼,凉凉道,“三军已集结,你不用去吗?”
“去!那花先放你这儿,散了我再来拿。不是我说你,你这张脸,在这西北军营里,也太招人了。”
“你可闭嘴吧!”
苏宓送她出去,忽而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他被围在中间,金冠束发,金色铠甲森然,玄色描金马靴,红赭色的披风被边塞的风扬起,露出一点棱角分明的下颚,微微低头,侧身进了军帐。
忽而心中一悸,她迎着阳光慢慢闭上眼,转身进了帐内。
……
军帐之中,正是三军会师集议。
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靖已是六十高龄,坐在右上首,李承明坐在左上首,其他将军按照级别依次而坐,听着凉州都督汇报最新战况。
小摩擦不断,大的战事也有发生,唐军胜多败少,败时也是因为吐谷浑突袭,我方以少战多。
李靖问大家有什么想法,赤水道行军总管先道,“集中火力,先干他们一仗。”
“不妥。”刑部尚书出自皇室,一向很是威重,道,“干完这一仗之后呢?正值隆冬,西海境内寒冷异常,并不适合行军。我认为,应该等到天气转暖,再行作战。”
底下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李靖忽然道,“太子以为如何?”
众人皆噤声,看向李承明。
李承明初来乍到,本来只是想多听听,见点到了自己,便如实道,“吐谷浑时常侵扰凉州,已是西北边境,甚至是我大唐的心腹大患,此次征伐的目的,孤相信诸位将军也十分清楚,不是打胜这场仗,而是彻底消灭吐谷浑!”
此话一出,众将士皆是精神一振。
李承明继续道,“冬日气候太过寒冷,确实不适合深入作战,为长远计,孤也认为,可等天气还暖再进行大规模反攻。不过,西北边境小国众多,咱们是打吐谷浑没错,但也要防止他们之间互相勾结,避免我军腹背受敌。”
凉州都督道,“作战时确发现党项部落踪迹。”
底下窸窸窣窣一片,李靖看向李承明,颔首,“善。”
集议结束,最后还是决定等到来年天暖时再进行反攻,另外派遣使者,游说诸部落不与吐谷浑合作,承诺唐军此次只针对吐谷浑,绝不吞并其他国家。
问题是谁去?
上一个口若悬河以一己之力分裂突厥的人还是长孙将军,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生父亲,如今长孙家族在军中少有建树,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他们没有,李承明有。
他举荐杜九思。
杜九思口才了得,办事能力极强,还是已逝右仆射杜如晦之子,家世门庭没得挑了,又有太子保举,便定了他去。
集议散去,已是玄月当空。塞北寒冷,李靖与李承明一道走着,“太子近几年,长进颇大,老夫甚是欣慰啊。”
“老师谬赞了。”
李靖致仕前,还兼任着太子少师,李承明称他一声老师,他当得起。
李承明忽然想起前世,他患了脚疾荒唐叛逆醉生梦死的日子里,李靖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太子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那时唯有苦笑,谁的话都再听不进去。
李靖笑了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老夫也是没想到,圣人和皇后,会让你随军。”
“是孤自己想来的。”李承明笑道,“父皇当年马背上打下来天下,何等威武,承明虽不及父皇,也不能连马背都上不去不是?”
“太子深明大义。”
“孤曾经觉得天下之于孤,是一种挣脱不了的束缚,其实不然,是一种……放在心里愿意去承担去守护的责任,因为有人对孤说过,她此生最想做的事,便是尽她所能,救治天下百姓。”
“哦?那是哪位郎君,有如此志向?”
李承明笑了笑,“是位小娘子。”
李靖了然,大唐风月,英雄美人。
李承明觉得他应该去看下这位小娘子。
一别又是近半年,他站在帐外,一时有些踌躇。
如果他现在进去,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
苏宓坐在铜镜前,木梳一下下梳过长发,她今天看到他了,虽然没有看到脸,她也知道是他。
苏宓也说不上为什么,会在帐内坐着等他,仿佛是内心笃定他会来。
士兵开始就寝,外头的烛光渐渐暗了下来,苏宓叹了口气,放下木梳,准备睡觉。
也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又冒出了点儿迷茫,她还是和前世一样,一点也没变,对于确定的感情,便会全心全意把自己交托出去,她知道这样不好,会受伤,会难过。
或许,他……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坚定。
不是说他变心了,喜欢上了别人,而是,对他来说她可能从来就不是那么重要。
轻叹一声,苏宓起身去吹灯,却看见帐外底下那双玄色描金马靴……
她走过去,掀开一点帐帘,只见李承明站在外面,鼻尖冻得通红,看见她愣了一会,好半天才道,“外头有点冷,让孤进来?”
李承明说完就后悔了,见面第一句话说得一点也没有水准。
苏宓失笑,也不知道他是在外面站了多久,靴子上都染了冰霜,把他拉进来,对着火盆烘手。
细嫩白皙的手指包住他宽大的手掌,对着火盆烘着,还不时地用嘴哈着气,李承明心底一软,第一句话说得还是有点用的嘛。
苏宓抬眸看他,“什么时候会装可怜了?”
李承明反问,“所以装可怜很有用?”
苏宓抿了唇,不去回他,自顾自给他搓着手。
李承明忽的反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就把她带进了怀里,“想你。”
盔甲坚硬如铁,苏宓被硌地难受,伸手去推他,“你走开。”
“怎么了?”李承明已经怕了她了,小娘子一说你走开,他就担心又像九成宫那晚那样,她突然就翻了脸,说要跟他一刀两断。
一年又一年,他还要等多久?
“你哪里是想我?音讯全无,半点消息也没有的。”
拇指擦擦她的脸,李承明在她耳边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写信。九成宫我给你写了这么多……你一封也不回,孤就以为你不喜欢写信,还想着快点忙完手头上的事,好去洛阳看你。结果孤到了洛阳,你就不在了,还跑来了凉州。”
“我给你写信了!你也没回。”
李承明愣住,“信,什么信?”
得,他还真没收到。
李承明拍拍脑门,“啊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它跟别的信放在一起了,对不起对不起,是孤疏忽了,以后得建一个阿宓专用信盒。所以信里写了什么?”
“哼,你自己去看吧。”
“让孤猜猜,是不是说你很想我恨不得马上回去长安?”
苏宓奇怪地看他一眼,每个毛孔都在说你想多了。
他箍住她,声音低哑,“信里写了什么?”
不是她不想说,是那件事现在说起来还真的是有点不合时宜。
所以李承明自动把苏宓的不回应当做是信里写了想他。
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苏宓微微一颤,揪住了衣袖,试着去迎合他。